第五章 战斗在冀中平原
发布日期:2011年04月27日
第五章  战斗在冀中平原
 
封锁线上
 
    一九三九年初。正是冬春交接之际,刚刚复苏的大地又袭来一股寒流,天变冷了。
    白求恩到中国已经一年多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抗战的形势变得更加复杂。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各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建立、巩固和发展,给日本侵略军以沉重的打击和严重的威胁,敌后战场逐渐成为抗日战争的主要战场。一九三八年八月,日军占领武汉之后,一面抓紧对国民党政府诱降,一方面又调集其主要的兵力到敌后战场。抗日战争进入了毛主席所英明预见的战略相持阶段。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抗日战争,赢得了走向胜利的第一步,也走上了更加艰难的历程。
    这时,国民党反动派的投降活动也由幕后走向公开。先是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在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通电要与日本侵略者缔结“中日反共协定”;继之,国民党中央于次年一月召开了五届五中全会,决定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反动方针,秘密发布了“共党问题处理办法”、“沦陷区防范共党活动办法”等反动文件。中国共产党和广大抗日军民不得不在对外抗击日本帝国主义、对内反对国民党反动派投降活动的两条战线同时作战。
    在这日伪勾结日益猖獗的日子里,晋察冀边区所属冀中抗日根据地的斗争更为艰苦。冀中是平原地带,这里土地肥沃,交通便利,是华北著名的粮仓,而冀中抗日根据地又象一把尖刀插入敌人胸膛,直接威胁敌平、津、保三大据点,是敌人“以华制华”政策的最大障碍。日军为达到变冀中为侵略基地的企图,在一九三八年冬天,以三万兵力对冀中抗日根据地进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扫荡”。敌人暂时处于优势,一直在阴暗角落里隐藏着的民族败类趁机钻了出来,他们在摇头晃脑地到处散布:“冀中是大日本皇军的,共产党、八路军长久不了啦……”
    “不,冀中是中国人民的!”
    火光里、血泊中,坚强刚毅的冀中人民发出了钢铁般的吼声。为了保卫我们的冀中抗日根据地,我冀中广大军民同日本侵略军和伪军进行了英勇的斗争。烈士的鲜血,渗进了肥沃的土地;人民的怒火,烧红了辽阔的平原。敌人可以凭借优势兵力和机械化部队夺去我根据地的全部县城,但是夺不去人民的斗争意志。敌人始终没有达到迫使我军退出冀中的战略目的。
    就在冀中军民的抗日斗争处于非常艰苦的时刻,奉党中央、毛主席的命令,贺龙师长和关向应政委率领我一二○师一部赶来了!
    为了配合一二○师作战,加强冀中部队的医疗卫生队伍,奉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同志的命令,白求恩同志率领“东征医疗队”也跟上来了!
    夜幕降临。平原上的累累弹坑,斑斑血迹,烧焦的树木,倒塌的房屋都被遮掩到沉沉的黑夜里。茫茫荒野,一片黑暗,只有从敌人据点里射出来的点点灯光,象一双双阴森森的眼睛,盯着过路的行人。
    平汉铁路到了。医疗队将通过这里到冀中去。日本侵略军为了割断我山区根据地与平原的联系,以铁路为屏障,建立了一道森严的封锁线。铁路两侧各挖了一条一人多深的壕沟,沟旁设立了稠密的岗楼、哨卡。为了阻止山里的八路军增援冀中,敌人加强了对这条封锁线的警戒。直到这夜半时分,盘查的喊声和巡更的梆声还不时响起……
    在临近铁路的一个村子旁边,“东征医疗队”和护送他们的武装部队悄悄隐蔽起来,等待通过封锁线的时机。白求恩伏在一个土丘后面,支着身子,观察封锁线上的动静。
    南北横贯的平汉铁路,象一条巨蟒横卧在他们的面前。黑暗中,不时有列车通过,隆隆的车声和着刺耳的呜叫,给平原的夜又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一列火车开过去了,铁路的东边响起了击掌声。接着,铁路西边也响了两声。这是派到铁路上担任侦察警戒的同志发出的。连长立刻命令大家:“裹好马蹄,挂好料袋,准备过路!”
    人们迅速行动起来。白求恩和一些同志立刻掏出破布片,摸索着包在马蹄上,又按连长的提醒捆紧药驮子和绑好挂在马嘴上的料袋。等一切准备好了,连长轻轻击掌发出信号,对方没有回答,人们一齐警觉起来。片刻,一阵缓慢、单调的隆隆声又在远处响起,已经立起的队伍立刻又隐蔽起来。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一辆黑乎乎的压道车缓缓地爬了过来,白求恩还没有看清压道车的模样,后边传来了更大的响声。◆◆◆◆◆
    “这是敌人的武装巡逻车。”董翻译在白求恩耳边低声说。
    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的光亮猛地向他们头顶上射来,人们立即将身子紧紧贴在地上。借着灯光,白求恩见护送部队的同志们一个个紧握武器,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的行动。
    巡逻车停下了,几个敌人露出头来,借着强烈的灯光向四野张望着。大约是什么也没发现,过了一会儿,巡逻车向前开去了。
    铁路上又传来了击掌声。连长命令:“冲过去!”
    人们一跃而起,冲出壕沟,跨上铁路。一匹马上的驮子被路旁的铁丝网挂住了,白求恩推了一把,没有推动,一个战士从前面跑了回来,抓着驮子狠命一撕,驮子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他们终于翻过了铁路。在夜色的掩护下,部队强行军前进。为了让白求恩和医疗队尽快脱离危险区,战士们尽量把步子加快,把脚步放轻,还不断互相小声告诫:“小心,不要惊动敌人!”
    他们绕过一条大路,闪进一所村庄。在村头一间孤零零的房子前,白求恩突然站住了。翻译正要问他为什么,他却拍拍翻译的胳臂,示意他安静地听一听。隐约传来的是呻吟声,而且就象是从这家人家传出来的。白求恩拉了翻译一把,让他招呼部队停下来。
    部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立刻停止前进,走在前面的连长跑了回来,着急地问:“怎么了?”
    翻译悄声告诉他:“这里好象有病人。”
    大门叫开了。在西屋的土炕上,躺着一个身体消瘦、面色苍白的庄稼人。这个人的右胸壁上鼓起一个碗口大的脓疱。因为这个村是敌人的“爱护村”,出村求医,敌人不允许;请医生来,敌人也不让,这个老乡的病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
    看了病人,白求恩愤怒地说:“这些灭绝人性的法西斯!它们连一个手无寸铁的病人都不放过!”
    跟进来的连长也非常气愤。他给老乡留下点钱,又安慰了家属,便转身出门,集合部队准备上路了。因为不是敌情,连长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可是这时董翻译的心可揪紧了,他看到白求恩气愤的样子,预感到白求恩恐怕不会轻易离开病人。但是,他们现在还在敌人的封锁线上。
    果然,不出董翻译所料,白求恩提出了治疗方案:马上为这位老乡手术,把脓放出来,解除他的痛苦,然后留下一些药,使破溃的胸壁慢慢痊愈。
    一听白求恩要在这里手术,护送的同志感到为难:手术吧,这还在封锁线上,随时可能被敌人发现;不手术吧,这位老乡的病确实挺重,还可能有生命危险。就在大家犹豫的时候,白求恩果断地指示:“卸驮子,手术。”又接着向护送的同志解释说:“只要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行了,我们不能看着老乡病成这样不管哪!”
    时间紧迫,人们不能争执了。连长命令部队立刻做好战斗准备,加强对封锁线的监视。同时,村子里的民兵要盯住那些有通敌嫌疑的地主老财……
    用棉被挡住窗户,手术就开始了。在土炕上,白求恩刚刚切开病人的脓疱,封锁线上就传来了敌人巡逻车的隆隆响声。土炕被震的微微颤动,屋子里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白求恩直起身子听了听,镇静地摆摆手,俯下身来继续给病人排脓。
    敌人的巡逻车停下了,隆隆的响声消失了。雪白的探照灯光不时从房顶上闪过,屋子里的人更紧张了。端着弯盘接脓的护士抬起头,焦急地看着白求恩。白求恩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精力要集中。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只有粗重地呼吸声在表达他们此时的心情,他们不时地望一眼专心手术的白求恩……
    巡逻车又隆隆地响动了。鬼子走了,人们长吁了一口气。那个老乡和他的家属无声地哭了,一串串热泪象断线的珠子,从他们的脸上滚落下来。
    二十分钟后,医疗队离开了这位老乡家。
    拂晓,他们来到一个小村子里。来接他们的冀中军区的同志告诉白求恩:在冀中平原,为了避免敌人的追踪,以便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今后,他们大部分活动都得在夜间进行。今天白天,他们必须在这个村子住下。来人又顺便告诉他,有一部分冀中的伤员住在这个村子里,等着夜晚过封锁线,去后方医院治疗。他建议白求恩休息后和他一起去看一下。
    一听说有伤员,白求恩立刻忘记了一夜的疲劳,连忙问:“有多少人,住在那里?”
    来人回答说:“二十多人,分散住在老乡家里。”
    “在这个地方,还分散在群众家里?”白求恩有点担心地说。◆◆◆◆◆
    来人笑了,说:“把伤员安置在这里很安全啦,我们的同志接送过多少回了,都没出问题。”
    “鬼子来了怎么办?他们不搜查吗?”
    “鬼子来了好办,群众首先把伤员隐藏起来,然后叫维持会去对付。这村的‘维持会’应名是干伪事的,实际上是个‘对付会’。专门对付鬼子的。鬼子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摸黑,上哪找伤员去?”
    白求恩不肯休息,在他坚持下,村干部带领他们挨家挨户看望了伤员。由于平原作战的条件艰苦,部队频繁转移,一些伤员不能得到及时治疗,伤口普遍陈旧,有的已经感染化脓了。这一下解开了白求恩在军区后方医院工作时一直困惑不解的问题:为什么凡是冀中送来的伤员,感染化脓的较山区部队普遍的高?这是因为这些伤员是带着伤和敌人周旋哪!想想封锁线上,那位延误了治疗的老乡,再看看这些费尽辛苦,转移到这里等待穿越封锁线的伤员,一种失职的感情深深谴责着他:来晚了,问题解决得不及时啊!
    在医疗队的会议上,白求恩十分激动地对大家说:
    “让伤员延误了治疗,增加了痛苦,这是我们军医的失职。这些同志为抗日战争,也是为我们共同的事业在同法西斯作战,他们不怕流血牺牲,在为我们打仗,我们就必须为他们打仗。我们要打的敌人是死亡、疾病和残废!我们必须为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再也不能让他们长途跋涉去寻找我们了。我们必须到他们那里去。今后我们的口号应该是哪里有战斗,哪里有伤员,就到哪里去!”
 
为了适应平原游击战争的需要
   
    黎明前,我八路军突然包围了敌人的炮楼,激烈的枪声回响在空旷的平原。半个小时以后,炮楼的敌人投降了,从炮楼的窗口里扔出一支支长枪、短枪。紧接着,炮楼升起了冲天的火光。可是过不多久,增援的敌人赶来时,看到的只是一堆冒着黑烟的废墟和几十具辨不清模样的尸体,那队攻打炮楼的八路军已经无影无踪了。
    在和敌人据点邻近的一个村庄里,几个穿着打扮和当地群众一模一样的青年男女,挎着竹篮,匆忙地从这家赶到那家,从这个屋子赶到那个屋子。看样子,象是串门走亲的姑娘、小伙,可要是看看他们竹篮里的东西——纱布、药膏、绷带、镊子,才知道他们是八路军的医生、护士。在老乡家的院子里,有的人在灶前拉风箱做饭,有的人在炕上纺线、织布,有的人在摆弄农具,看样子,象是忙家务活的农民。可要是撩起他们的裤腿、挽起他们的袖子、解开他们的衣扣,便可以看到他们腿上有伤口、臂上有夹板、身上缠着绷带,才知道他们是八路军的伤员。等敌人闻讯扑来的时候,连块纱布头都找不到,八路军的伤员已经转移了。
    这就是平原作战中的八路军,这就是平原作战中的八路军医院。
    这些情况,对于“东征医疗队”是新的,对于白求恩更是新的。在山区,如果不是敌人大规模的“扫荡”,医院一般是用不着转移的。可是,在平原地区,几乎天天都要换地方,都要带着伤员,带着一大堆药品和医疗器械转移。
    如果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对于这二者之间的不同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可能熟视无睹。而科学家就不一样了,科学家有一双敏锐的眼睛,他能立刻扑捉到变化了的情况。他要还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科学家,他就会立刻运用自己的知识去解决新出现的问题。白求恩就是这样的科学家。他把观察到的情况同领导同志商谈之后,他们当机立断:医疗卫生工作的组织形式必须随着战争的方式和战斗的需要来决定,医疗队应当改变组织形式和工作方法。
    为了适应机动灵活的战斗特点,医疗队分成了两个小队。一队随冀中部队行动,一队留在一二○师工作。两个小队又根据部队作战需要分成了几个小组。
    为了建立能够“各自为战”的医疗队伍,医疗队为冀中部队的一批卫生工作骨干举办了两期流动训练班。医疗队还在各个部队先后建立了十三个包扎所,并抽出了一些医疗器械充实师、团的手术队。
    为了防止伤员在频繁转移中延误治疗,白求恩发明了一种疗效较长的药膏——“毕普”。这是用黄碘、次硝酸铋、流动石蜡(或香油)混合配成的油剂,既可以防止创面干燥,又有消毒作用。涂上这种药膏之后,即使在较长时间内得不到手术和换药的机会,也可以控制感染,避免伤口恶化。特别好的是这种药膏在换药时容易揭开,连伤员自己也可以换药。◆◆◆◆◆
    为了适应医疗队到村内巡回治疗伤员,白求恩和同志们一起设计了一种换药篮子——在一个农村常用的荆篮里放一个特制的木盘,木盘上放一个带若干块隔板的匣子,匣子里装着消毒敷料和药品。这药篮携带方便而且便于伪装——只要上边盖一块土布就可以了。使用起来也方便,掀起盖布,取出药匣,拿出药品,那木盘还可放一些药品器材。
    但是,科学无止境,在新的环境、新的条件下,白求恩和医疗队的同志们面前,还有不少要解决的难题。
    三月下旬,在滹沱河畔,我军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下乡“扫荡”的四百多鬼子,被我军打得抱头鼠窜,连滚带爬地跑回据点去了。战斗结束后,估计敌人一定会来报复,上级命令医疗队必须在半小时内撤离阵地,向河间县东南方向转移。
    “半个小时以内撤离?”白求恩看了看展开的手术器械和躺在手术台上的伤员,不由得着急了。
    半个小时,不要说转移伤员,就是整理器械也来不及。因为医疗队的行动迟缓,部队不得不推迟转移时间,以至敌人的增援部队赶来,经过一场激烈战斗,才摆脱了敌人的纠缠。为了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有生力量,部队先走了。分手前,师首长给医疗队派来了一辆大车,又留下了一个护送分队,要求他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到目的地,同部队汇合。
    不巧,天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小雨越下越紧。人们的衣服湿透了,器械箱子滴水了。平原的胶泥地泥泞难走,马迈不开步,行进的速度大大减慢。同志们用力推着大车,拔着慢步,一个个拧紧了眉头。
    几十里路走了一夜。天快亮了,医疗队离目的地还有十几里路。这时,师长怕医疗队因下雨耽误了时间,又派了师直小分队来接应他们。在两个战斗分队的帮助下,医疗队总算在指定的时间里赶到了集合地点。
    一卸完车,白求恩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伏到桌子上画起图来。警卫员小何从背后悄悄地看了一眼没吭声,把一碗刚刚冲好的炒面放在桌子上。白求恩感激地瞥了一眼小何的背影,端起碗尝了一口,又放下了。
    从封锁线上划破药驮子,到昨天晚上和敌人纠缠,都反映了医疗队的运载工具远远不能适应平原游击战争的需要。他们的器械装备从山上下来时就做了相当精简,到现在已经少得不能再少了。个人的行李也大大减少,连白求恩也只带着两身衣服。运载工具,这在山里就是个问题,到平原,这个问题显得就更突出了。在山里,可以用驴驮;在平原,就要用车拉。一有情况,展不开、收不起、走不了,显得十分笨重。一个多月了,白求恩为运载工具而着急,他吃不好,睡不着。
    听说白求恩从火线上回来了,一二○师卫生部的曾部长便赶来看他。一见他,白求恩高兴地迎上去,连声说:“来得正好。部长同志,我们遇上拦路虎了。”
    这位部长早就听说白求恩有个“机关枪”的外号,于是便风趣地接过话头,说:“嗬!什么虎能拦住你这挺机关枪呀?”
    白求恩表情严肃地说:“是这样,现在医疗队的行动……”
    曾部长早就从同志们那里了解到白求恩的心情,便打断他的话,摆摆手说:“哎!不谈这些,我今天是向你们贺喜来的。”
    “贺什么喜?”
    “你们打了大胜仗嘛!”
    一句话,更说着了白求恩的痛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带愧色地说:“那是部队。我们……,几十里路走了一夜,连累了部队的行动。”
    曾部长端起白求恩面前那碗已经凉了的炒面,要去给他热一热。白求恩伸手把他拦住了。
    “别去了,有那时间,我们还是谈谈吧!”
    曾部长安慰他说:“那还行,淋了一夜,跑了一夜,要生病的。”说完,曾部长对着窗外大声喊道:“警卫员!”
    小何噘着嘴,嘟嘟哝哝进来了。一边接过曾部长递过来的碗,一边埋怨白求恩:“哼,叫你吃饭你偏不听,活该首长批评你。”
    曾部长拍着小何的肩膀问:“怎么,你们还是老闹矛盾呀?”◆◆◆◆◆
    小何撇撇嘴:“司令员和你们劝他的话,他都当成耳旁风啦,我还算啥呀。你瞧他瘦了多少!”
    小何端着饭碗走了,曾部长回头又劝白求恩:“年龄大了,不注意不行啊!毛主席指示我们要关心你的生活,可我刚才问了翻译,他说这一个多月才花了很少的钱,而且还把许多给你买的东西分给伤员了。这样下去要拖垮你的身体的……”
    白求恩打断他的话说:“该做的事情都没做好,还谈什么生活呀。”
    见白求恩的思想依然被运载工具缠绕着,曾部长便安慰说:“对平原作战中医疗工作的新特点,我们都有一个逐步摸索适应的过程,不能着急呀!”
    白求恩叹了口气,说:“能不能缩短这个过程呢?关于冀中的形势,在山里,我就听说过。过封锁线又给了我一次印象深刻的实地观察。在这些日子里,我亲眼看到了伤员们以怎样坚韧不拔的毅力战胜敌人给他们带来的痛苦。假使他们现在站在我的面前问我,白大夫,你在抗日战争中做了些什么?做得好吗?我怎么回答他们?毛主席和他的战士们那样地信任我,我这个顾问却不但不能帮助他们解决困难,反而拖累他们,这是不能原谅的。”
    曾部长刚要说话,白求恩又接着讲下去:“我们经常对八路军的同志保证说:我们一定要好好地为你们服务,但是我们的保证必须用行动去证明。人类发明语言是用来说明行动的,我们应当在原来意义上使用它。”
    听了白求恩这番话,曾部长非常感动。白求恩到八路军以后,为了适应中国抗日战场上的新情况,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学习,在不断地改进着自己的工作。他很快就学会运用红军建军十多年来的医疗卫生工作经验。他的医疗技术比周围的医务人员都要高明,可是他却善于发现和吸取每一个人的长处。他在工作中总是要给自己提出新的问题,不解决这些问题,他吃不下,睡不安。在前进的道路上,他永不满足,永无止境,竭尽全力,呕心沥血。如今,医疗队遇到了新问题,他又在想方设法加以解决了。想到这里,曾部长顺着他的话势说:
    “现在运载工具的主要问题是轻便灵活,便于作战中频繁转移。从装备的数量上看好象没有什么可以减少的办法,现在的问题是要在走得动、展得开、收得起上下工夫。”
    “对啦,我也这样想。”白求恩把桌上的那张图纸推到部长面前,接着说:“和几个同志研究了一下,当地群众用来背东西的捎搭子对我们很有启发。假使在捎搭子上分开格,装上药品、器械,分散到每个人的牲口上,似乎可以解决机动灵活的问题,至少要比用马车运的办法好。”
    “不妨试一试嘛!”曾部长热情地支持说。
    “我们再研究研究吧。”
    “好吧,你现在先把这碗炒面吃了,要不又凉了。”曾部长指着警卫员热回来的炒面说。
    白求恩笑着说:“你们这些同志呀,总把我当客人似地照顾。好吧,我一定吃,不过,得把这张图纸画好以后。”
    第二天,医疗队的同志们在村西的空场上,进行了捎搭子装摆药品、器械的实验。
    白求恩和同志们放好捎搭子,纵马驰去,十几分钟后,他们返回了原地。当他们把捎搭子打开后,人们失望了。这种办法行动方便,但是由于布制的捎搭子太软,药品器械不好固定,奔跑中有不少东西被撞坏了。而且一放在地上,捎搭子就变了形,取和装也都不方便。展开、收起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这个方法不行,还得重新研究。
    一天傍晚,白求恩骑马从师部返回驻地,一路上又谈起改造捎搭子的办法来。这时,从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
    我这头驴呀,
    好肥的膘。
    夜走八百里,
    日行千里遥。
    送公粮、支前线,立呀立功劳……
    他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小孩赶着毛驴送粪,驴背上的驮子象磁石一样把白求恩吸引住了。白求恩急忙下马,大步腾腾地走上去,围着粪驮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个够,连声说道:“有了!有了!”◆◆◆◆◆
    从这个普普通通的生活现象中,白求恩这个有心人一下子抓到了新的线索:驴背上的驮子,这不是很科学的运载工具吗!
    这天晚上,白求恩和医疗队的同志们一直忙到深夜。大家围着一个粪驮子,比比划划,设计了一个药驮子。
    新设计的药驮子,外形象座“桥”。“桥”顶是个没有盖的箱子,里边可以存放各种夹板;“桥”的两边各有三个抽屉,抽屉设有若干小格,可以装各种手术器械和药品;两个驮子上横搭一条门板,就成了一个轻便灵活的手术台。有了这种驮子,再加上一个敷料驮筐,就可以盛下一百次手术和五百次换药用的器械、药品。这也就是说,一个手术室,一个换药室,一个小药房都可以放在马背上驮走。
    经过反复实验改进,一个新的运输工具产生了。过了几天,医疗队带着这个新式装备,向各部队卫生工作人员做了表演。实验证明,这种药驮子是一种适合游击战争的运载工具。它具有携带方便、行动迅速、一物多用的特点。更重要的是:半个小时就可以展开,十五分钟就可以收起,这对于灵活多变的战场抢救工作,具有很大的优越性。游击战争中医疗工作的一个重大难关终于突破了。围着参观这种药驮子表演的人,一个个赞不绝口,纷纷表示要向白求恩学习。
    白求恩听着同志们的议论,饶有风趣地说:“不,这不是我的创造,我是从群众那里‘偷’来的。是群众的粪驮子启发了我。向人民群众学习,拜人民群众为师,这就是我们设计这种药驮子的关键所在。”接着又问大家:“这架驮子叫什么名字呀?”
    大家又议论开了。有人起名叫“友谊药驮”,有的起名叫“抗战药驮”。大家一连起了好几个,但白求恩都不大满意。这时,一个刚刚入伍的小战士从人缝里挤了出来,瞪着还带有几分稚气的大眼,拖着几丝童音说:“我提个名,叫‘芦沟桥’吧。”
    同志们奇怪地问:“小家伙,为什么叫‘芦沟桥’?”
    小战士一挺胸脯,说:“因为咱这药驮子象个桥,这芦沟桥嘛,又不是个一般的桥。”
    大家又问:“怎么不一般呢?”
    小战士歪歪头,哼了一声说:“这还不知道?我唱个歌给你们听。”说完,小战士高声唱起了《新编小放牛》:
    芦沟桥本是什么人造?
    什么人丢了芦沟桥?
    芦沟桥本是劳动人民造,
    国民党卖国投降丢了芦沟桥。
    什么人丢桥往南跑?
    什么人把抗日大业一肩挑?
    国民党丢桥往南跑,
    共产党把抗日大业一肩挑。
    小战士一唱完,白求恩兴奋地拍着他的脑袋,夸奖说:“好孩子,真聪明。我们就按你的意见让这个药驮子叫‘芦沟桥’吧——为了纪念我们伟大的抗日战争。”
    “好啊!”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
    “芦沟桥”诞生了!
    科学家的智慧一旦同人民的需要结合起来,他的创造就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在宇宙飞船已经出现的今天,“芦沟桥”似乎值不得大书特书了,但在当年,从华北到华南,从山区到平原,八路军、新四军的医务人员却非常看重它。象征着智慧和胜利的“芦沟桥”,伴随着来去无踪的游击健儿,行进在流水疾风般的战斗行列,冒着硝烟,迎着战火,为伟大的抗日战争发挥着重大作用。它为伤员赢得了时间,它挽救了许多指战员的生命。
 
激战的三天三夜
 
    我一二○师深入冀中后,会同冀中部队一道,神出鬼没,声东击西,灵活机动,一开始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大胜仗。
    在河间县曹家庄,我军只用了一个营的兵力,就歼灭敌人二百多,缴获一百多辆大车的弹药、粮食。我军乘胜追击,径直打进敌人占据的河间城。这一仗,鼓舞了冀中人民的斗争情绪,打击了日寇汉奸的嚣张气焰。◆◆◆◆◆
    事隔两天,敌人恼羞成怒,纠集了一千多鬼子兵,带着大炮,又扑向我军驻地大曹村。这一仗,敌人伤亡更惨:有三百多名鬼子被打死,八十多辆大车的物品被缴获,我军直追到河问城下,鬼子兵急急忙忙地关了城门。
    失利报告、请援急电,雪片似地飞向日寇华北占领军司令部。敌酋杉山元象热锅上的妈蚁,惶惶不安。如果冀中保不住,他那个变华北为侵略基地的“宏图”将是一张废纸。狗急跳墙的杉山元把心一横,从沧州调来了他的王牌军“渡佳行联队”的吉田大队八百余人。这个大队曾经血洗过南京城,全队上下,每人弄了一枚“勋章”。这些家伙,很是骄横。三月二十二日到河间的当天,就带着三八野炮、轻重机枪、八十多辆满载给养弹药的大车,与驻扎在河间周围的二千多鬼子纠集一起,气势汹汹地向河间城北我军驻地扑来,妄图与我军决一死战。岂料我军避实就虚、巧妙转移,敌人奔跑了一天,也没见到我军一个人影。于是,敌人决定在第二天进攻我抗日县政府所在地齐会村,破坏我抗日政权。
    这正在贺龙师长的妙算之中。在离齐会十里的大株村,贺龙同志向旅、团领导作出战斗布署:以齐会为中心,七一六团的三营要钳制住敌人,由七一五团和七一六团的另外两个营担任主力,围歼气焰最嚣张的吉田大队,冀中军区的五个团则分兵四面,阻击赶来增援的敌军三千四百多人。
    战前军事会议刚刚结束,一个参谋报告说:白求恩大夫来了。
    说起来,师长也算是老熟人了。一年前,白求恩曾经半夜喊醒贺师长,要求他派人追回西北战地服务团的女干部。打那以后,俩人又有几次会晤。这次到冀中,白求恩随一二○师行动,见贺师长的机会更多了,彼此也更了解了。所以,一听说白求恩来了,贺师长禁不住笑着说:
    “这个急性子,是要任务来了。”
    果然不差,白求恩是和贺师长研究急救站设置地点来了。贺师长先向他讲了战斗的具体布署,然后问他,急救站到底该放在那里?
    白求恩略一思考,说:“我的意见是放在屯庄。”
    屯庄位于齐会东北七里,考虑到这次战斗规模较大,贺师长对他的意见有些犹豫。白求恩坚持自己的意见,认为离火线越近,抢救效果越好,这是实践已经证明了的。贺师长拗不过他,只好嘱咐一二○师卫生部曾部长作好安全警卫工作,便应允了。
    白求恩和曾部长一回到屯庄,便把医疗队带到村南的一座庙宇里。这是一座关帝庙,庙殿有十几平方米,可以作手术室,旁边还有几间看庙人住的屋子,可以用来安置手术前、后的伤员。
    选庙设救护站是白求恩的一贯作法,但把手术室设在这样一个明显暴露的地方,却还是第一次,以往,手术室总是设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对于今天这种作法,有好几个同志不大理解:“手术室为什么设在村南呢?这不是太暴露了吗?”
    白求恩向大家解释说:“在这样的近距离之内,敌人随时都可能打到你的身边,所以无所谓隐蔽。把手术室设在这里,战士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就在他们后边,伤员也可以及时送到这里。考虑到这场战斗的特点,这样做是必要的。”
    四月二十三日清晨,敌人按着贺师长的调遣,按时到齐会“报到”来了。吉田到底是日军中的佼佼者,他来是来了,却不先进村,而是先在离齐会四、五里的地方安下炮兵,对准齐会整整轰了两个小时,见没有动静,这才向村子开来。没到村口,开路的尖兵被一颗地雷炸上了天。这下吉田更得意了,按他的想象,只见地雷不见人,一定是土八路的干活,他“扫荡”我县政府的计划是可以实现了。于是,他指挥刀一挥,日军便直向村里扑来。眼看前头的敌人就要和我军碰头,这时,随着一声枪响,阵地前的地雷爆炸了,手榴弹也甩出去了……
    齐会这里地雷一响,屯庄的急救站便作好了一切准备。一个小时以后,第一个伤员送来了,白求恩立即指示放到他这张手术台上,手术开始了。
    三营的指战员没有辜负师长的希望,这一天,他们一直把敌人拖在阵地前面,一连打退敌人十四次进攻。战斗是很激烈的,这一天,白求恩他们救治了三营的四十多个伤员。
    整整一天攻不进齐会,吉田恼羞成怒。眼看天要黑下来,吉田使出最狠毒的一手:放毒瓦斯。
    一团白色的烟雾在齐会上空升起,迅即又轻飘飘地随风散开。在屯庄急救站,一个医生惊叫了一声:
    “毒瓦斯,敌人施放了毒瓦斯!”◆◆◆◆◆
    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白求恩也看到了,他一个箭步冲出小庙,招呼两个正在准备器械的医疗队员说:
    “把我们原先准备的防毒口罩拿出来,跟我上去。其余的同志抓紧时间再做一批!”
    白色的毒瓦斯气体在我军阵地上顺风蔓延。有人晕倒了,更多的人被呛得喘不过气来,情况十分紧急。就在这时,一个个用石灰水浸湿的口罩从背后递过来,接着是一声急促地命令:“戴上!”
    第一个接过口罩来的战士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兴高采烈地喊起来:“白大夫上来了!”接着,这消息在阵地上传开了。战士们悄悄地互相鼓励:“白求恩在我们后边!”饱含着国际主义情意的激流涌上了他们的心头,倒在阵地前的敌人又增加了。
    太阳悄悄地从这激烈厮杀的战场上退走了,浮动在西方天空几块腓红的云霞也渐渐消散了。八点三十分,两颗红绿色信号弹拖着长长的虚线升起在西南方向的上空,我军总攻击开始了。
    伤员增加了。小庙里,两张手术台同时展开。
    从黎明到黑夜,从黑夜到黎明。白求恩眼网红丝、双腮下陷,他整整坚持了一天一夜了。
    又一个新伤员抬上手术台,他已经昏迷了。白求恩撕开他的衣服。在这伤员的腹部,敞开着一个十几公分长的伤口,一段和着泥土的肠子袒露在外边。白求恩赶忙用盐水冲洗掉肠子上的污垢,他发现,这段肠子上竟有十个裂隙和穿孔!这情况使人实在难以想象,这位年青的指挥员曾经忍受了怎样的痛苦!他不明白,伤员的肠子上为什么沾了那么多的脏东西?
    趁手术间隙,白求恩向护送这伤员下来的卫生员询问了这伤员负伤的经过。那个卫生员很激动,他告诉白求恩,这伤员是徐连长,他已经负伤几个小时了。几个小时前,为了和敌人争夺村南的大桥,徐连长自报奋勇,亲自带着“猛虎班”冲了过去。当敌人发现他们,慌忙扭转机枪射击时,徐连长和战士们一跃占领了桥前的低洼地,就在这时,徐连长觉得腹部好象被打了一拳,他低头一看,血已经湿透衣服。可他毫不在意,举着手榴弹大声喊着:“同志们,冲呀!”一排手榴弹甩出去了,敌人的机枪哑叭了,可还顽固地据守着阵地。徐连长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举着驳壳枪,指挥战士们连续发起冲锋,一阵白刃格斗,敌人全垮了,大桥被我军占领了,可徐连长……
    听完卫生员的叙述,望着从手术台上抬下来的徐连长,白求恩和卫生员一样地激动:
    “一定要救活他。多么英勇的同志呀!简直不可想象,十处穿孔,严重的腹腔浸液,可是他竟然坚持了那么激烈的战斗,而且取得了胜利。这就是我们的战士!他生命的力量,决不是医学科学所能解释的。为这样的战士服务是我最大的快乐和光荣!”
    又是一天,二十日过去了。傍晚,伤员已经不多了,一个医生走到白求恩的面前,要求将他替换下来。在这以前,医生们几次要求都被拒绝,可这一次白求恩却例外地同意了。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直等在门外的小何是最高兴的一个。趁白求恩洗手的空隙,他一溜烟跑到伙房告诉准备饭,可是等他回来一看,手术室里已经没有白求恩。
    “白大夫哪里去啦?”他着急地抓着一个护士的肩膀问。差点打翻护士端着的盘子。
    “你到伤员那里找找去吧,我见他匆匆忙忙地上那边去了。”护士毫不见怪,反而同情地回答说。
    为了便于观察,重伤员临时被安置在小庙西侧的房子里。小何进去一看,白大夫果然在这里,他正抓着徐连长的手,一见小何进来,白求恩连忙招呼说:
    “来,你象我这样抓住他。他正处在麻醉清醒前的烦燥状态,乱打乱动,不抓住他,他的手会碰破的,搞不好还会摔到地下。你来换我一下,我一会儿再来。”
    “你吃饭去吗?”
    “嗯。”
    小何接过徐连长的手,轻轻地握住,白求恩急急忙忙地走了。
    大约有半个小时的样子,白求恩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用几根木条做成的床档。
    “来,咱们给他换上这个,这样就安全了。”
    原来,白求恩根本没去吃饭,而是做床档去了。
    小何总算把白求恩弄到伙房来了。炊事员一见,赶紧打开蒸在锅里的饭盒。饭盒的上一层是白求恩最爱吃的炒土豆片,下一层是特意做的饺子。白求恩看了看,朝炊事员翘起拇指,一连说了几声:“谢谢!”接着如风卷残云一般地全吃光了。◆◆◆◆◆
    一抹嘴,他又要回手术室,警卫员不干了,一把拉住他。
    “还不休息?”
    白求恩摊开双手说:“敌人不让呢,天黑了,我们又该总攻了。”
    老炊事员也过来劝他:“白大夫,仗要打,觉也要睡嘛。爱护身体也是对革命负责任。”
    白求恩朝炊事员笑了笑说:“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的责任是什么?那责任就是使你的伤病员快乐,帮助他们恢复健康,恢复力量。你必须把他们当作是自己的父兄,实在说,他们比你的父兄还要亲些,因为他们是你的同志。我希望你们在一切工作中,能把伤病员放在我的前面,这才是我最大的快乐。”
    说完,白求恩转身去手术室。老炊事员和警卫员只好相对一叹,无可奈何。
    白求恩的判断不错,这天晚上确实还有一次大的攻击。这时敌人已经被压到齐会东南方向的找子营,八百鬼子,也只剩下五百多一点了。找子营在屯庄正南,距离和齐会差不多,也是七、八里地的样子。晚六点半钟总攻开始不久,伤员就送下来了。
    又是一夜。战斗没有终止,手术还在进行。
    刚刚黎明,一发炮弹飞来,正好落在小庙前的空场上。原来观察阵地的那个土坎被炸飞了,霎时间,黑烟滚滚,弹片纷飞。这时,曾部长从外边一个箭步跨进来,看准了一个手术间隙,对白求恩说:
    “师长再三考虑后让我通知你,请你和一部分伤员离开这里。”
    “后撤吗?”
    “是的,你和一部分伤员撤下去。”曾部长特别强调了伤员撤下去。
    白求恩严肃地说:“我同意撤走部分伤员,至于我个人,请告诉师长,我不能接受这个建议。”
    曾部长一把拉住他,象是恳求似的说:“同志,这儿危险,这是战斗形势的需要呀!”
    白求恩严肃的表情上又带上了几分激动:“是的。可是,战士们没有离开他们的阵地。手术台是医生的阵地,我为什么要离开?部长同志,请你转告贺师长,要把我当做一名八路军战士,而不是你们的客人。如果考虑到战斗形势,我相信,贺师长和你都会说:坚持就是胜利。”
    说完,白求恩只管低下头继续进行手术。
    又一个伤员被抬上了手术台,白求恩环视了一下手术室里的人们,同志们镇静地看着他,他如同往常一样地指示:
    “来,麻醉。”
    曾部长一步跨到手术台旁,从一个医生手里接过麻醉皮囊,按在伤员的面部……
    又一发炮弹落在手术室周围,放在盘子里的器械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一连串的撞击声。紧接着轰隆一声,庙的一角塌下了一堆瓦片。挂在小庙门口遮挡尘土的门帘——那块从一二○师剧社借来的幕布被打着了,火苗向手术台扑来。
    部长指挥着:“把幕布扯下来,扑灭火焰。”
    人们一阵忙碌,火熄灭了。
    曾部长命令:“把手术后的伤员迅速转移。”
    担架队立刻抬起伤员,向后面跑去。
    手术台上,白求恩仍然镇静地进行操作。这炮声,这火焰,这一个个匆忙而过的身影,好象都不存在。他的手在一个伤员的腹腔里摸索着,一会儿,他放心地笑了,随手取出了一块弹片,轻轻地扔在盘子里。
    整整三天,以后被誉为平原游击战的光辉范例的齐会战斗胜利结束了。吉田这个骄横的家伙,和他的八百多部下一起到他的祖先那里报到去了。这次战斗中,白求恩连续工作了六十九个小时,和医疗队的同志一起共施行手术一百一十五个,占他们到冀中半年多的时间里全部手术的三分之一。
    齐会村头的空场上,欢呼胜利的笑声如浪翻涛涌。胜利了的军民,正在装运缴获来的战利品。那一辆辆大车上,敌人的武器、粮秣,塞的满满的、高高的。
    看着堆积如山的武器、弹药和粮秣,白求恩乐呵呵地笑着说:“好啊,我亲眼看到了,八路军的枪炮就是这样得来的。”说着、说着,他哼起《游击队员之歌》的调子,用不准确的汉语唱道:
    没有枪,
    没有炮,
    敌人给我们造。……
    他自己还特别添了一句新词:
    “我们一切都有了……”◆◆◆◆◆
    这诙谐的歌唱,在周围的群众中引起哄堂大笑。白求恩自己却没乐,他弯腰割下吉田的肩章,不无感慨地对身边的同志们说:
    “这是什么呢?这是敌人标志军威的肩章,可是今天这肩章却成了他们失败的证明。这些曾经耀武扬威的日本侵略者,被你们这些穿着土布军衣和一些根本不穿军衣的中国人民打败了。这是侵略者的必然下场!我曾经这样想过:在山岳地带,八路军利用有利地形消灭敌人,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在平原地区,敌人凭着精良的武器装备,为什么仍然败给小米加步枪的八路军呢?当我读了毛主席的《论持久战》以后,我明白了,‘武器是战争的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力量对比不但是军力和经济力的对比,而且是人力和人心的对比。军力和经济力是要人去掌握的。’我们今天的胜利证明了他的论断的正确。毛泽东同志说的对:在铜墙铁壁的人民面前,敌人的任何精良武器都是无能为力的!”
我是八路军的医生”
 
    齐会战斗的胜利,严重地打击了日寇变冀中为侵略基地的狂妄野心,大长了冀中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革命志气,为我巩固和发展冀中抗日根据地进一步创造了有利的条件。硝烟未散,汗尘未落,我一二○师和冀中部队的指战员们,遵照毛主席关于“红军的打仗,不是单纯地为了打仗而打仗,而是为了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并帮助群众建设革命政权才去打仗的”教导,深入到冀中平原的广大农村展开抗日的宣传和组织工作。
    在这段时间里,医疗队除治疗伤员外,还经常深入群众进行宣传工作,有时还参加助民劳动。语言不通、农活不会的白求恩,在这新形势下又该做些什么呢?
    语言不通,他沿着街巷在画抗日宣传画。早在青年时代,白求恩就是一个业余美术爱好者。后来,因为繁忙的社会活动和紧张的医疗工作,他没有再拿起画笔。当他亲自参加中国人民如火如荼的抗日战争时,他重新拿起了画笔。在延安的街壁上,他画下了进入中国后的第一幅宣传画;在冀西“模范医院”的时候,他又握着画笔布置过“救亡室”;来到冀中,他和同志们一起,拿着画笔,提着装满白灰、红粉、锅灰的铁桶,串街走巷,画下一幅幅生动的抗日漫画。他画得非常认真,在他看来,每一幅画都同前线上的战斗、手术室里的手术具有同样的意义。
    当然,他最常做的还是医疗工作。他经常背着药箱,出入于群众的家。凡是群众病了,用不着请,只要他知道,他一定会登门送医。
    麦收前夕,在医疗队驻地附近的一个村头的大树下,坐着一位有病的老乡。巡诊路过这里的白求恩见他那病痛神情,不由地放慢了脚步,走上前去。看到这位老乡吊着胳膊,在肘关节的地方长着一个又红又大的脓肿。不由分说,拉他就走。偏偏这位老乡不认识白求恩,见一个外国人拉他,纳闷地挣扎着,不肯去。就在这时候,翻译赶来了。一解释,这位老乡才知道,这就是人们常常提起的白大夫。老乡觉得不好意思了:“这么点病,找个人看看就行了,怎么好麻烦白大夫呢?”白求恩却坚持不让,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说:“走吧,为了你的病,也是为了抗日!”
    白求恩为这位老乡做了手术,临走时,还告诉他:“请你转告老乡们,今后有病就来找我好了。”
    过了几天,白求恩又找上门给这位老乡换药。在白求恩的精心治疗下,老乡的脓肿很快好了。为了表示感谢,这位老乡给白求恩送来了鸡蛋、大枣。白求恩连连摆手:“不要感谢我,我是八路军的医生,你应该感谢八路军才对!”
    “我是八路军的医生,你应该感谢八路军才对!”白求恩这朴实无华的一句话,使人民看到了八路军中的外国同志,也看到了外国同志心目中的八路军。八路军不愧是人民的军队!
    冀中人民记得住白求恩这句话,更忘不了他那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在辽阔的平原上,只要你留心听听,就会发现到处有人议论他。今天,又有人在说白求恩的故事了。
    这是一个傍晚,为了庆祝齐会战斗的胜利和欢迎新战士入伍,一二○师剧社要在屯庄给群众演戏。戏台还没搭好,人们就互相招呼着来了。有的人帮着搭戏台,搭不上手的人就仨一堆,俩一伙的议论开了。
    戏台左边的几位老大爷议论的正起劲:
    “唉,老伙计,听说晚上要演徐连长的戏呢!”
    “可是应该。那小伙子伤的那么重,还捂着肚子往上冲,连白大夫都直夸他是好样的。”
    “听说徐连长快要好利落了。那天白大夫去看他,他拉着白大夫的衣服直淌泪,说亏了白大夫救了他。还说要多杀鬼子报答白大夫。”
    “可是应该。”又有一位老汉接茬说:“白大夫待他是一百个好。徐连长住俺家那阵子,俺亲眼看着他和小警卫员给徐连长做好吃的,还一口一口的喂他呢!”
    “那当然,白大夫能不疼咱八路军吗?那天开动员大会,你没听白大夫说吗,他周游了列国,就咱们八路军没比!”◆◆◆◆◆
    在戏台右边的是几个老太太和一些姑娘媳妇:
    “她二婶,怎不给咱们白大夫编出戏唱唱呢?瞧人家那么大年纪,飘洋过海来帮咱们打鬼子,跟一家人一样,可是不容易呀!”
    “可真是的。真是应该给他编出戏。”
    “白大夫比一家人还亲哪!俺那二小子腿上长了个疮,俺一家人都没拿着当回事。可你说神不神,白大夫也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找到俺家,非开刀不行。他爹怕花费,白大夫就说:我是八路军的医生,看病不要钱。俺说让他慢慢地好吧,白大夫就说:不行呀!那得耽误生产,病好了多打粮食,支援前线,这不也是抗日吗!瞧瞧,俺这当爹娘的还不如人家白大夫疼孩子!”
    “不光是你们家,咱这一带,谁家有个病呀、灾呀,白大夫只要知道,咱们还没上心,人家白大夫就把药送来啦!瞧着吧,今晚非给咱白大夫演一出不可。”
    “那说外国话咱们听不懂可怎么办呢?”
    “唉!你真是。演戏还说外国话呀?”
    “噢……,就是。”
    人们正在议论,不知谁说了一声:“你们快瞧,那边来的是不是白大夫?”
    人们立刻停止了议论,一齐把目光向村中心的路上望去。来人果然是白求恩,不过没等他走过来,一群孩子便把他包围了。看着白求恩和孩子们的亲热劲,一位大娘扯扯翻译的衣角问:
    “同志,白大夫的孩子都大了吧?”
    这位翻译是朗林同志,原是冀中军区后方医院的工作人员。白求恩来冀中以后,前任翻译董越千同志另有调任,就由他接手担任白求恩同志的翻译。他听了大娘的问话,立即严肃地摆了摆手。
    大娘惊异地问:“怎啦?”
    他压低声音说:“他没有孩子。”
    “啧,我可真不该问。”大娘懊悔地咂了咂嘴。
    白求恩看到了他们不自然的表情,凑过来问:“什么?”
    朗翻译笑了笑说:“没什么,回头我告诉你。”
    白求恩看他不说,便向周围的群众告别,急忙向村外走去了。
    白求恩要去哪里?
    他要去尹庄。这村里有一对夫妇,男的叫尹创,女的叫刘典。这对青年夫妇的孩子今年三岁了,长得聪明伶俐。别说尹创夫妻,就是邻居们看着也没有不欢喜的。可是,今年春天,孩子头上忽然生了个疮,又流脓、又淌水,没几天,孩子瘦得眼窝都陷下去了。这可把尹创夫妇俩急坏了。这时候尹创的丈人家捎信来说,他们屯庄住下了八路军医疗队,有一位叫白求恩的八路军大夫,医术高明,手到病除。接到丈人家的口信,尹创便叫爱人刘典抱着孩子回娘家。刚到屯庄村口,正好遇上了白求恩,白求恩看了看孩子头上的疮,啥也没说,抱过孩子就向村里走去。那时候,刘典还不认得白求恩。见一个外国人抱走了自己的孩子,急的大声喊叫起来。村里的人闻声跑来,一问情由都乐了。大家告诉她那外国人就是有名的白大夫。一听是白求恩,刘典顿时浮起笑容,忙说:“我就是要找白大夫给孩子治病的呀!”
    在医疗队的院子里,孩子安安稳稳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白求恩仔细地为孩子动了手术。然后亲昵地抱起孩子,高高地举过头,问孩子几岁,会不会叫“爸爸”、“妈妈”。刘典感激地接过孩子,高兴得连道谢都忘了。
    过了两天,该给孩子换药了,偏偏那天下大雨。夫妇俩正在犯愁的时候,从门外走进两个人来,前边那人是白求恩,后面跟着的是翻译。他们冒雨为孩子换药来了。
    打从那天起,尹创天天找村政府要求参加八路军:“人家白大夫是个外国人还诚心实意帮咱打鬼子,咱为啥不去?”他的妻子也说:“让他去吧,家里的事有俺哩!”
    组织上批准了尹创参军的要求。今天是尹创参军出发的日子,也是他的孩子最后一次换药的日子。
    在去尹庄的路上,白求恩又问起了朗林刚才没有回答的问题。朗林挠挠头说:
    “那个大娘问你的孩子。”
    白求恩感兴趣地问:“你没有告诉她吗?”
    “告诉了,我说你没有孩子。”
    白求恩又问:“你为什么不翻译给我呢?”
    朗林不吭声了。◆◆◆◆◆
    白求恩摇了摇头,坦然地说:“我知道,你怕我不愉快。是啊,我那不愉快的结合,都没给我留下个孩子!想起来是苦恼的。可是,我不悲观。我从事的事业是千百万人的事业,我们的事业不会缺乏继承者!”
    朗林理解了,又象不理解:“可你自己……”
    “自己?”白求恩侧过头来看着他,继续说:“什么自己呀?你指的是个人和家庭吗?如果这样,我就应该留在加拿大陪着母亲,你也应该和你的亲属们在一起。可是事实上,你和我,还有多少人都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们是共产党员。这个称号应当标志着这样的内容——我们的一切都服从于党的事业。”
    朗林被这坦荡无私的胸怀感动了,连连点头。
    白求恩搂住他的肩膀说:“你注意过没有?我是很喜欢孩子的。我常想,等这些孩子长大以后,我们理想中的人民共和国已经建立了。那时候,我们将看到在山区埋藏的资源,由他们的双手去开发;象冀中这样肥沃辽阔的平原,他们会把她变得更富饶。想想这些孩子将要完成我们憧憬已久的事业,个人的不愉快又算什么呢?”
    这天晚上,白求恩回到屯庄的时候,庆祝齐会战斗胜利和欢送青年参军入伍的大会快要结束了。报幕员向大家报了最后一个节目。
    帷幕徐徐拉开,舞台上展现出人们熟悉的场面:
    ——一个外国医生帮助八路军在深山里修建医院;
    ——这个外国医生来到广灵前线,在战火中抢救伤员;
    ——这个外国医生热心为群众看病,为群众的孩子看病;
    不用翻译,白求恩完全看懂了,舞台上的那个外国医生就是他自己呀!他腼腆得象个孩子,把头低下来。
    戏演完了,看戏的战士和群众使劲地朝台上那个白求恩鼓掌。
    尽管白求恩很难为情地缩在人群里,人们还是发现了他。有人喊了一声:“白大夫在这里呢!”上千双眼睛刹时间转了过来。掌声更加热烈了,白求恩的脸更红了。舞台上的“白求恩”来到了他的面前,热情地拉着他向台上走去……
    他好容易摆脱了窘迫感,定了定神,来到舞台中间。突然,一个意味深长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闪过:“用中国话做一次演讲。”他摆了摆手,人们很快安静下来。他用不连贯的汉语讲道:
    “同志们,谢谢你们的称赞,这本来是很不值得的。我是八路军的医生,这些工作都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很骄傲我能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尽一份力量。全世界的被压迫人民都在注视着你们的事业,我荣幸地来到了你们中间……”
    当他开始讲话的时候,人们都愣住了;当他讲完以后,台上台下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不过,在白求恩眼里,戏和演讲都不是最精彩的。最精彩的场面是在他讲话以后,在一片热烈的锣鼓声中,人们把大红花戴在几十名青年的胸前,其中就有尹创。他们光荣地参加了八路军,我们的队伍又扩大了!
白求恩热烈地鼓掌,对着尹创,他把双手举过头顶……
 
日本法西斯永远不能征服中国”
 
    在河间城北五十里的地方有个四公村。这村的西南有条古阳河,河对面不远就是敌人的炮楼,站在炮楼顶上能把四公村的人家看个清清楚楚。可是,就在这个村子里,却隐藏着八路军的几十名伤员。
    这是个英雄的村庄,抗战前就建立了共产党组织。四公村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创造出不少英雄事迹。前不久的齐会战斗里,这村的两个中年农民,曾经用镢头活活打死一个全副武装的鬼子。抗战以来,全村只有二百多户人家,经常住着几十名伤员,从来没有受过损失。有一次,敌人放火烧了许多人家的房子,整个村子快烧没了,可敌人连伤员的影子也没看见。
    在四公村隐藏着我八路军伤病员的事,没有让白求恩知道。因为谁都知道白求恩的脾气,只要知道那里有伤员,他说什么也得到那里去。眼下形势虽然好转,但是,到敌人跟前打转转还是挺危险的。所以一直对他保密。
    可是,这个秘密还是被白求恩发现了。他找到贺师长,一定要到四公村去。
    师长当然不同意:“那里离敌人太近,你去危险。”
    白求恩争辩说:“伤员能住在那里,别的医生也能到那里去,为什么偏偏我去就危险呢?”
    师长解释说:“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化装,你呢?”
    白求恩认真地说:“我也可以。”
    师长指指白求恩的鼻子,幽默地说:“你这个地方怎么办?”◆◆◆◆◆
    白求恩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说:“我是军区的卫生顾问,要是因为危险就不去看伤员,便是失职。批准我去吧,那怕就去一次。”
    熟悉白求恩的贺龙同志知道他的执拗,便耐心地解释说:“伤员那里有医务人员,你要是不放心,我让他们来向你汇报一次。”
    白求恩连忙摆手,说:“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对那里的同志们不放心。我听说那里有些伤员伤情很难处理,可又不便转移。”
    白求恩谈的情况是确实的。在这之前,贺龙同志也得到过报告。白求恩这样一提,他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说:“我们再研究一下吧。”
    师领导经过慎重研究和对部队做了认真的部署后,决定答应白求恩去一次四公村,帮助那里的医疗队解决疑难问题。同时对白求恩提出两条要求:一是时间不能长,处理完那些伤员,立刻返回;二是要服从护送部队关于安全方面的部署。
    只要叫去看伤员,别说两条要求,就是再多几条,白求恩也不会拒绝。他满口答应,高兴地整理药品和器械去了。
    半夜时分,在昏暗的月光下,白求恩和一支轻骑简装的小分队,绕过鬼子的岗楼哨卡,敏捷悄然地向四公村奔去。
    在同一个夜晚,也是这个时候,四公村的许多人家也还没有睡。
    在田间,不时有几个黑影闪过。这黑影时而出现在村西南的古阳河畔,时而活跃在村北的果木行里,他们是担任巡逻放哨任务的四公村民兵;
    在村里,这家的大门轻轻地开了,另一家的大门也轻轻地开了,紧接着,从门洞里闪出几个人来,有的抬,有的背,有的互相搀扶着,从这个胡同迅速转入另一个胡同。这些人是八路军的医务人员和四公村的群众,为了便于手术和减小目标,他们正把伤员向村南的临时手术室集中;
    在地主老财家的高墙下,间或有人轻轻走动,这是四公村的儿童团员,为了防止那些黑了心肝的家伙通敌报信,他们瞪大了警惕的眼睛;
    黎明前,医疗队悄悄地进村了。
    一切工作都已准备就绪。同志们洗了脸,吃了饭,打开“芦沟桥”开始工作。
    老村长领着白求恩穿过一条大街,转过几个胡同,来到一所小院子里。房东热情地拉着白求恩的手,把他送到伤员面前。
    伤员安详地躺在土炕上。白求恩摸了摸炕,炕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麦秸,非常松软。白求恩掀开盖的被子,被子拆洗的干干净净。白求恩打开包扎伤口的纱布,伤口周围十分清洁,鲜红的肉芽已经长出,脓液变得淡淡的,不多了。白求恩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伤员的护理是高标准的。可是他心里还有一个疑团:敌人来了怎么办呢?
    房东好象猜到了白求恩的心思,等白求恩换完药,房东把他领到一个靠墙的立柜前,打开柜门,把灯放在柜子里的一块板上,然后招呼白求恩向里看。白求恩好奇地把头伸了进去,原来,这个柜连着一个夹墙。夹墙里铺着干草,只要有情况,这里面完全可以隐蔽两个伤员。
    老村长介绍说:“村子里有不少这样的夹墙和地洞,情况不严重,就在这里躲一躲;情况要是严重了,伤员们都准备好了便衣,可以化装成老百姓转移到邻近的村子或在庄稼地里隐蔽。鬼子曾经几次搜查四公村,都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白求恩很感动,他拍着房东的肩头,连连说着:“奇迹,奇迹!”
    告别了伤员和房东,白求恩又被领到隔壁的一家。一进门,白求恩就看到一位大娘正拿着一把用筷子制成的镊子,蘸着盐水给伤员洗伤口。白求恩惊喜地说:“老人家,你做得好啊!”
    大娘爽朗地回答:“白大夫,您先别夸,还是多指点吧!”
    望着大娘从容不迫的神态和熟练灵巧的动作,白求恩钦佩地问:“大娘,这是什么时候学的呀?”
    大娘扔掉一个脏棉球,又夹起一个新的,一边擦一边说:“打根据地开辟就练着做了。这也是逼出来的。开始那阵子住伤员,眼睁睁地看着同志们的伤口流血化脓,队伍上的医生忙不过来,就是搭不上手,就别提心里多着急了。后来妇救会把俺们组织起来学习,日子长了,住的伤员多了,再加上部队的医生手把手教,也能试着干点了。都是自己的同志,会不会都得干哪。”
    妇救会主任补充说:“大娘这一家都能搭手了。区里开支前会,大娘家还被评为热爱伤员的模范家庭呢。”◆◆◆◆◆    这一天,凡是他到过的家庭,都看到了这种鼓舞人心的场面,而伤员们争先恐后向他讲述的故事,比他见到的更生动。伤员们告诉他:一位大嫂怎样把仅有的十几个鸡蛋一口一口地喂了伤员,自己的孩子却喝稀稀的米汤;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大爷又是怎样不顾一切地照料伤员,自己却昏倒在炕沿上。总之,只要是抗日战争需要做的,四公村的人民都毫不犹豫地去做了。他感慨万千:战争不但使这些拿锄头的庄稼人学会了卫生技术;更宝贵的是,战争锻炼了他们大公无私,机智勇敢,为民族、为国家甘愿献出一切的高尚精神。
    到四公村的第一天,白求恩就在这种激动兴奋的气氛中度过了。
    这天晚上,他们抓紧时间为那些需要处理的伤员进行了手术。到后半夜,医疗队的同志们才被各自的房东领回去去。当白求恩知道在门外等了大半夜的老奶奶就是自己的房东时,不由得连声感谢:“老人家,你辛苦啦。”
    老奶奶左手扶着孙女的肩头,右手拍着白求恩的臂膀说:“白大夫,别见外呀。队伍上的同志常说军民一家,别看你是个外国人,我可也把你看成是一家人哪!”
    白求恩连忙说:“是一家人,中国人民和加拿大人民是一家人,全世界被压迫人民被压迫民族都是一家人!”
    进家了,体贴入微的老奶奶没有和白求恩细谈。尽管她面前坐着的是她思念了多少日子的人,可是,她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感情,只是深情地注视着白求恩挂满白发的鬓角,向白求恩碗里接连不断地放剥了皮的鸡蛋。
    等白求恩吃饱了,老奶奶早让家里人为白求恩铺好了被褥,笑着打了个睡觉的手势走了。象在自己家里一样,白求恩很快睡着了。
    天刚拂晓,一个气喘吁吁的侦察员送来了一份紧急情报:四百多敌人朝这里来了!
    正在酣睡的白求恩被翻译叫醒了。医疗队迅速集中起来,带上已经收拾停当的药品器械,沿着村东的一条小路转移出去。
    与此同时,四公村的村长却迎着敌人走去。他不慌不忙,一边拾粪,一边哼着小曲。这神态使敌人惊异困惑,带路的汉奸一把抓住他的前襟:
    “干什么的?”
    “拾粪的。”村长还是不慌不忙地回答。
    “哪村的?”
    “南边,四公村的。”村长指着远处的村子说。
    那汉奸是城南人,对这边村子也不熟悉。一见村长指着远处说四公村,他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暗自琢磨:“怎么四公村在那里呢?”可看看眼前的人一副老实巴脚的样子,他也拿不定主意了,和领头的鬼子军官嘀咕了几句,这队敌人便按村长指引的方向跑去了。
    村长的巧计为转移赢得了时间。等敌人发觉上当再扑回来的时候,医疗队已经转移到安全地带,伤员也完全隐蔽好了。恼羞成怒的敌人除发泄兽性朝村里放一阵枪和烧毁几间房子外,什么也没捞到手,便灰溜溜地滚回去了。
    几天后,老村长智勇退敌的事儿传开了。听着翻译的叙述,白求恩眼前又出现了他在四公村见过的那些人——白发苍苍的老人;热情洋溢的妇女;机智勇敢的民兵;沉着果断的干部;还有那些站岗放哨的孩子们。这些人,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庄稼人,在共产党、八路军的周围结成了铜墙铁壁,在侵略者的面前设下了不可逾越的层层防线。他赞叹说:“八路军真是人民海洋里的游鱼!”
    从延安到前线,从山区到平原,他足迹所至处,那里没有这样的人物!他印象极深,感受极多。他欣然命笔,将他见到的、想到的报告给在美国的一位朋友——
    亲爱的路易斯:
    我们已经好久不见面了,你那儿一定发生了不少事情吧?我这里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在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的生活十分丰富,可以说丰富得使我不知从何谈起。因为问题多,我的叙述只好是一个个不连贯地叙述。……我们这个地区很大,北至北京郊区,东至天津郊区,南至石家庄郊区,西至太原郊区。我们这个地区是最活跃的游击区,时时刻刻同敌人开展激烈地游击战。◆◆◆◆◆
    日本人已经断言他们已经“征服”了这个地区。这种断言是十分荒谬的。他们征服这个区域的大城、镇,和征服农村这完全是两码事。这里有二十二个城市,他们算控制了。这里有一百个镇,他们控制了百分之七十五。这里有两万个农村,他们连一个也没有控制住。他们“抱住”一个城市好象“抱住”一只老虎的尾巴。当然,当他们征服这支巨大而美丽的野兽的时候是感到十分骄傲的。但是,当想到因为疏于防守,这支野兽将会对他们怎样的时候,又会感到十分可怕。
    日本人扶植的伪政府,在城市里似乎还象一个政府的样子,但在广大乡村里,他们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建立的地方政府是人民唯一承认的政府。人民向这个政府交税。日本人对中国人征税纯粹用一种强盗的勒索形式——任意而为的,是建筑在枪杆子基础之上的。我们的政府向农民征税的原则是按土地质量征收固定税,这是农民几世纪以来就习以为常的办法。这里的农民在一九三九年已经按常规提前把一九四○年的税交给政府了。
    我个人认为:日本人永远不能征服中国。我觉得这是人力办不到的事。日本没有足够的军队征服中国。中国地方太大,人口太多,人民对敌人的仇恨太深。日本军队直到现在只能完成一种警察任务。看来,他们现在好象占优势,但同时中国正在建立两千万的庞大军队。这支军队明年就可能向他们的敌人反攻。
    中日战争将是一个长期的战争。我们打算持久下去。我们计划这次战争起码要持续十年。
    在中国的反英情绪,纯粹是日本人制造的谣言。真正的中国人对英国和美国是友好的。
    我们必须帮助这个优秀民族比我们现在做得更多一些,我们必须帮助他们更多的钱和人。这里急切需要各种技术人材和医生、公共卫生人员、工程师、技师等等,总之一切能掌握技术能力的人都需要。去年我们医疗队远行三千一百六十五公里,其中有四百公里是在陕西、山西、河北省乘马或步行的。医疗队给七百六十二个伤兵做了手术,还检查了一千八百个伤员的情况。这支部队的卫生机构已经组织起来了。我们编写了三本医务人员需要的书,并译成中文,成立了一个卫生学校。
    我在这里过着一种浪漫的生活。我失去了一个能和我讲话的同志,你知道我是一个多么爱讲话的人。我根本不计较日常生活上的困难——天气冷、热,肮脏,虱子,单调不习惯的食物,在深山里徒步,没有火炉子,没有床,没有浴室。我发觉在一座肮脏的庙里,背后有一个二十英尺高的没有表情的神像盯着我,也能做手术。就如同在一间有自来水、漂亮的绿磁砖墙、电灯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设备的现代化手术室一样。为了给伤员交换绷带,处置伤口,我们必需爬在土炕上——农民住的火炕。伤员没有褥子和被单子,他们躺在已被污染的旧军装里,用背包当枕头,身上盖一个棉被。但他们是伟大的人民。将来他们一定能得到他们需要的一切东西。
    今年夏天我们这里遭到水灾,天气死热,并且湿润。这里曾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雨,有时候象开足水龙头的淋浴水一样地直降下来。
    我计划明年初回加拿大,我必须在十一月份离开这个地区,乘马或步行五百公里去延安。我打算从延安坐汽车到重庆,然后坐汽车至云南,再坐火车至印度支那,以后可以乘船至香港,为了避开路经日本,坐另一船去檀香山,然后就可以坐一支船到旧金山了。
    为了使我帮助这个地区的工作,我计划每月能募集到一千美元保证金。这里的人需要我。这里将是“我的”生活领域,我一定还回来。
    我梦想咖啡、嫩烤牛肉、苹果派和冰激凌。我幻想鲜美无比的食物。书籍,现在你们那里还有人写书吗?还有人演奏音乐吗?你们还跳舞、喝啤酒、看电影吗?软绵绵的床上的洁净被单是什么滋味呀?女人们还是那样喜欢人们去爱她们吗?
    过去的生活曾经引诱过我,但是为了我的理想,那些日子就让它一去不复返了吧!          
      
   
                                                                        白求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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