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南

 

    1938年1月，抗日的烽火正在中国华北、华东的广大地区到处燃烧，日本侵略军向南步步进逼，国民党军队则节节败退，连国民党政府的临时首都武汉，也已经处于日本飞机的轰炸和骚扰之中。就在中华民族这一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同志率领一支三人组成的加、美援华医疗队，从加拿大动身前来中国。1月底他们抵达武汉。我当时随周恩来同志在我党驻武汉的办事处工作，知道白求恩同志一行已抵达武汉，办事处派我立即去同白求恩同志接头。在一个国际友好人士的家中，我第一次会见了这位和蔼可亲、充满活力的国际主义战士。和他一起来华的女护士琼·尤恩和另一位医生，都是受加拿大共产党和美国共产党派遣来援助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的。我见了他们后，立即带着他们的组织致中共中央的介绍信，报告了周恩来同志。当时我们正处于艰苦的战争环境，党为了取得抗战的胜利，一直通过各种渠道争取国际援助，对于来自一切友好国家的人员或物质的支援都是欢迎的。周恩来同志听说白求恩同志要去解放区工作，尤其感到高兴。虽然周恩来同志工作繁忙，还是挤出时间很快地接见了白求恩一行。我带着他们来到了周恩来同志的办公室，见面后，周恩来同志首先代表党中央欢迎他们去解放区帮助中国人民抗战，向他们详细谈了抗日战争的形势和我党的政策。白求恩全神贯注地听着，并仔细地在他的小本子上作了笔记。周恩来同志还问到西班牙反法西斯战争的情况，白求恩也认真地作了详细介绍。就这样一直谈到深夜。最后，周恩来同志表示希望他们在后方先参观一些医疗机关，然后再去解放区。但白求恩同志去解放区的心情十分急切，恳切地说：“我来中国是要去解放区工作的，现在抗战形势紧迫，请你尽快安排我上前线去!”在白求恩同志的一再要求下，周恩来同志终于同意了。他指定我为他们办理去延安的手续并安排专人护送。那时候国共抗日统一战线刚形成不久，我们的人从武汉乘火车去西安是自由的，没有什么限制。但敌军正自华北向南进犯，铁路沿线经常遭到敌机的轰炸扫射，在这种情况下，北上是要有很大的勇气的。后来我听说白求恩同志和尤恩护士两人在离开武汉的一个月里饱经战乱，克服了重重困难，才于3月底到达延安。

    我同白求恩同志在武汉的接触虽然短暂，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白求恩同志是继马海德大夫之后到我解放区参加战地医疗工作的第二个外国医生，对于这样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的国际主义战士，我们解放区军民上下都怀有由衷的敬意。我当时特别感到白求恩有一股渴望献身于中国民族救亡运动的战斗精神，热爱自己的工作，在他的心目中手术刀就是他杀敌制胜的武器，上前线工作是他唯一的要求。

在等待出发的日子里，白求恩同志抓紧时间学习，经常关在房间里认真地看有关中国的材料和写笔记，关心来自解放区的每一条消息。他对武汉的都市风光全无兴趣，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出去看看，他严肃地表示，他不愿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为了能更好地在解放区工作，必须了解有关中国的新的、更多的情况。

    我同白求恩同志从武汉一别就再没有见面。但由于我是最初结识他的人，一直关心他到解放区后的情况。我听说他在晋察冀边区工作得很出色，原则性很强，医疗技术很高。他要求自己特别严格，对一些责任心不强的人，批评起来也毫不留情。我还听说他为了揭发我们工作中的缺点和拖拉作风，曾给毛主席写了许多封信，反映各种情况，真正是把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虽然他有时显得疾言厉色，但凡同他相处较久的同志，都对他这种对工作极端负责，对同志对人民极端热忱的高贵品德，深感敬佩。

    1938年10月，我在武汉又一次见到同白求恩同志一道去延安的护士尤恩女士，当时她路经武汉去香港。尤恩见我时也谈到白求恩的工作，说他在晋察冀受到聂荣臻司令员的高度评价，工作很有成绩。当时武汉形势紧急，国民政府已迁到了重庆，各部几乎都迁移完毕，尤恩女士随同我们和八路军办事处最后一批撤离人员搭“新升隆号”离开了武汉。这条船第二天就被敌机炸毁，由于我们事前上岸躲避，才幸免于难。最后大家只得找几条小民船辗转十多日才到达长沙。在长沙见到了周恩来同志。周恩来同志根据日方炸船的广播，原以为我们已遇难牺牲，见到我们安然前来会合时，心情非常激动，一一同我们握手拥抱。周恩来同志从尤恩那里打听了白求恩在解放区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对白求恩同志忘我地为中国人民服务的精神十分赞佩。第二天，我们又同尤恩一起自长沙乘卡车去桂林，在那里与她分手了。

    一年以后，我听到了白求恩同志在河北唐县以身殉职的不幸消息，心情非常沉痛。现在白求恩同志逝世已整整四十周年了。四十年来，中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白求恩同志为之献身的事业已经取得了胜利，新中国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白求恩伟大的国际主义和共产主义战士的光辉形象，四十年来一直活在亿万中国人民的心里。他的献身精神，责任心和工作热忱，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今天，白求恩的名字不仅在中国家喻户晓，而且已成为把中国人民和加拿大人民紧紧联在一起的纽带。近几年，白求恩同志的家属、亲友和许多加拿大友人先后来中国访问了白求恩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亲身体验到中国人民对白求恩同志的深切怀念，和白求恩精神所给予我们的巨大的鼓舞力量。中国人民和加拿大人民，都为我们两国之间不断增长的友好关系和日益频繁的往来感到高兴。在纪念白求恩同志逝世四十周年执笔为文之际，我不禁又想起1938年武汉那次历史性的一夕长谈。此景此情，求恩恩来；每念及此，总有古人所谓“如饮春醪，不觉自醉”的感受。他们那派高尚、热情、豪迈、求实的革命气度和作风，将永远引导和教育中国加拿大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1979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