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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夫在金部长屋子里坐着,正面对着金部长,他握紧两个拳头,放在桌子边上,象是要和谁吵架似的,他坚持着要到游击区去看伤病员,表面的理由是:他到平原来每一个卫生单位都去了,这一个也要去,要把那边伤员检查了,才能把平原的医疗工作告一结束。实际上是因为他刚到平原的时侯,听吕司令员说有一部分伤病员坚壁在老百姓家里,他老是不放心,想去看看。
金部长是考虑到他的安全,耐心地给他解释:
“我们并不是不希望你去,就是因为这个地方是游击区呀,白大夫,离河间县三十里铺的敌人据点只有二十里地,附近经常有敌人的‘清剿’部队来往,去了很危险的……”
“那伤病员为什么放在那地方?那儿不是还有医生和看护吗?”
“是的。”
“他们不怕危险,难道我这个老头子还怕危险吗?”
“他们都是换了便衣,平时也不出来的。”
“我也可以换上便衣,化装老百姓,……”
“你化装有什么用,你是外国人。”童翻译说。
金部长补充道:“我们那儿有医生,如果你不放心,我代表你去一趟好了。”
“我希望到游击区去,我要亲自去看一看伤病员在老百姓家的生活。”
白大夫不经意的说出了本意,态度很坚决,金部长不好再劝他,暂时答应他问一问首长的意见,再确定。白大夫也同意,不过他说,如果首长不同意的话,他还是要亲自去和首长说的。贺师长同意他去,并且命令一旅派两个排掩护他们,遇到小股敌人还可以抵抗一阵。白大夫脱下布军装,和其他人一样的换上便衣,他的便衣却是从加拿大穿来的那套灰条子的哔叽西装,带上了口罩。东征医疗队大部分人员留下来,白大夫、金部长、童翻译和方主任他们几个人去,必需的手术用具和药品全集中在两个驮子上。
披着满天星斗,他们到了游击区的黄村。村里都睡了,金部长进去找到隐蔽在老百姓家里的负责医生冯子辉,白大夫对大家说辛苦一夜,立刻进行检查,回到后方再好好睡觉,补偿今夜精神的损失。没有一个反对的,这是游击区呀,要快进行才好哩。
冯子辉是个青年医生,本地人,说得一口的河北话,人很机警,脑筋灵活的很,眼睛一转,仿佛就有一个主意。长期的游击区生活,使他也变得很沉静,态度很安详,做起事来不慌不忙。他带着白大夫他们走到村后街东头的一家人家,在黑洞洞的大门上砰砰敲了三下,等了会儿,又敲一下,便在门口等着。等了一会儿,门还没有开,童翻译想上去自己使劲敲门,手举起直想往门上打去,在半空中给冯子辉挡住了。他对童翻译说:
“这个门不能随便敲,我们有一定暗号,敲错了会惊扰了人,而且门更开不开,这一家院子深一点,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接着,果然里面有脚步声走来,里面的声音问:
“谁们?”
“掌柜的。”掌柜的是冯子辉在这儿的代号。
门霍的开了。一进门是一个空阔的大院落,是四合院的房子,西边是一个牲口槽。白大夫他们的两个骡子就拴在那个槽上,一行人穿过正面的堂屋,又是一个四合院,正南面的一排房子里射出煤油灯的灯光,冯子辉走在前面,领白大夫走进去。
白大夫一进门,在他面前出现一个神奇的事实,他惊愕住了。虽然是在煤油的灯光下,房子里周围仍旧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墙壁粉刷得雪白,屋子里的家具简单而整洁,一张油得嫩黄的桌子和两张椅子,一条大炕上躺着三个伤病员,靠门的炕头那儿有一床被铺得很好,里面还有热气,显然是那个刚起来的护士睡的。伤病员三个床位,保有一尺左右的距离,他们各人虽然是盖着蓝花布面子的被,可是比某分区徐部长管理下的卫生所的被子要干净得多。白大夫很满意地巡视着屋子,他用手擦擦墙,再看看手,很干净,他暗暗称赞。
冯子辉说:
“这儿是第一班第一组,”他指着站在他旁边刚起身的护士说,“他负责看护这一组的三个伤病员。现在是不是就开始检查?白大夫。”
那个护士从炕下面的一个暗门里,取出了一个白布小包,打开来是换药的简单用具和药品,消毒过的钳子和镊子放在脓盘里,他的眼光落在白大夫身上,等候检查了。◆◆◆◆◆
白大夫为这个事实所惊奇,他对自己说,这简直是一个正规医院的病房,可是从医疗人员、伤病员的服装和屋子的外表看,又明明是老百姓的家庭。在离敌人十多里的地方,有这样设备,是一个巧妙的有机的结合。先前他不信任部队上把伤员放在老百姓家里会护理的好,面对这样世界上的奇迹,他感到自己太主观了,而中国人民的智慧太伟大了。他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少,这次到中国来着实学到不少东西,对中国人民和八路军卫生工作人员有了进一步的深刻认识。他神往着这种奇迹,几乎把检查这回事忘掉了。幸亏方主任走到第一个伤员旁边,把伤员负伤的右胳臂拿出来,解开纱布,给白大夫看伤口,说;
“你看。”
伤口里淤着一层深黄色的脓,白大夫解下口罩,大鼻子对着伤口嗅了嗅,叹息地说:
“这个伤口太久了,现在已经化脓,要动手术。”
方主任把那个伤口包好。白大夫检查第二个。三个检查完了,他们又到别家去。全村里一共有三十七个伤员,分成三班九个小组,检查到最后一个,天已放亮了。
除了轻伤换换药外,白大夫回到第一班第一组来,给那个右胳臂伤口化脓的伤员动手术。这个伤员因为在游击区,没有较好的医生来给他治疗。冯子辉医生人虽然热忱负责,可是从技术上讲,他是一个不合格的医生。他只在河北一个医科专门学校读了一年,因人手缺乏,他才当上医生。有些手术他是没有办法做的,做了也往往化脓。这个伤员知道自大夫冒着危险来看他们,心里说不出的感激,不知道怎样来报答这个外国朋友才好。讲一些感激的话吗?他不懂外国话,看样子白大夫也不大懂中国话,要是讲出来,要童翻译一句句翻译给他听,又觉得太麻烦童翻译。何况他是一个质朴的人,他一时也想不出一大堆感谢的话。最后他想到昨天老百姓送来慰劳的香烟,这在战争的年月是多么不容易得到的宝贝呀!他舍不得抽,放在枕头下面,准备三两天才抽一支。他把他最,心爱的香烟从枕头底下拿出来,送一包给自大夫,说:
“你老远来看我们,我不知道怎样报答你好,我敬你一点香烟……”
白大夫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支,对他说:
“革命友爱不分中外,我到这儿来看你,是我的责任,是一个革命医生起码的责任。好,我愿意抽你的烟。”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在齐会战斗时贺师长送他的香烟,分赠给躺在床上的三个伤员说:
“我也希望你们抽一抽我的烟……”
他们三个人嘴里吐出乳白色的烟,和着白大夫吐出来的烟混而为一,萦绕在空中,慢慢升高,由浓而淡,由乳白色变成淡淡的青色,飘到窗外,消逝在湛蓝的天空下。
村里的人听说昨天夜间来了一个外国人,对待伤病员可着实的好,象是父母对待他们的儿女。三三两两的都聚集到第一班第一组的门口来,想看一看这个外国人,是个什么样儿。人家在工作哩,怎么好随便进去?有些人就在门外停住了,有的不管这些,走到房东家里,那个善良的老太婆房东,给众人一说,也就带着他们走到后院,站到第一组的门口。这时白大夫的手术已经做完,正在洗手。老太婆以房东的身份,站在众人的前面。冯子辉走出来,招呼道:
“老太太,请里面坐。”他一边给童翻译介绍这是他们的房东,病房里许多设备都是她的,她还经常照应伤病员。实际上她已成为游击区这座奇妙医院里的一名工作人员了。
房东老太太以主人的身份走了进来,她身后也跟着进来两个中年妇女。房东老太太拘谨地望了望白大夫,欠身向白大夫点点头,表示感谢他的意思。她觉得她应该代表伤病员谢谢这个外国人,说:
“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老远的跑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辛苦了。”
童翻译把这个意思告诉自大夫,白大夫摸摸胡髭,笑着说:
“我还年青,不要紧。”
房东老太太先迟迟的不敢说话,见有人给她翻译,外国人也给她答上话,她的兴趣便浓了,把她的话匣子打开,象一股泉水,潺潺的流着:
“这些年青小伙子,着实的勇敢,给咱们这地面打鬼子,可沾哩!李占奎是个好小伙子,”她指着白大夫刚给他动过手术的那个右胳臂化脓的青年,说,“河间的鬼子打三十里铺过来,要烧咱们的村子,那时候李占奎他们的队伍住在东头,离咱们这儿足有十里路,自卫队给他捎了信,他们就把队伍开上来咯,好家伙,一开枪,就把二百多鬼子堵住,在村外边打开了。李占奎他们就守住咱们村口,打了整一天,没让鬼子进村,到黑间,鬼子就跑了。◆◆◆◆◆李同志就是那次挂的彩,到这会还没有好清。您来了,真是再好也不过了,这会大夫真不容易,缺的慌,有钱也请不到。劳您驾,给他们多留点好药,要灵验的,……”
李占奎躺在炕上,接着说:
“我这条命,就是亏老太太救的,她动员村里的自卫队把我抬到她家,那时候冯大夫还没来,就靠她老人家给我汤给我水,每天煮开水给我洗,换药……”
方主任在旁边收拾手术器具,用碘酒把钳子镊子擦干净,看护把脓盘里的脓血和旧纱布倒在后院的茅房里去。白大夫站在房东老太太她们侧面,静静的,听她说:
“李同志,你别讲这些话,咱们都是自己人,应该的。我家二小子在队伍上,他要是挂了彩,走到你家,你娘还不是一样的得照应他。倒是这位同志,”她的有了皱纹的瘪嘴向白大夫噘了一噘,一想:称呼同志妥当不妥当呢?人家是外国人啊,也好叫同志吗?不,别错了叫人笑话,她改口道:“倒是这位老先生,李同志,你要重重的谢谢他,他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哩。”
白大夫给房东老太太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暗暗佩服这位老太太识大体和侠义的热情,他觉得应该谢谢老百姓,她给医院出了这么大力量啊。他坐在炕头上,抚摸着李占奎的胳臂,以军区卫生部顾问的身份说:
“老太太,我们伤病员住在你家里,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希望你好好照应他,我给他动了手术,不久就会好的,谢谢你们的帮助。”
站在房东老太太后面的两个中年妇女,先不敢插话,只是低着头闭着嘴站在一旁,见自大夫和老太太谈了很久,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插上来和房东老太太异口同声地说:
“这不算啥,这不算啥,你给咱们部队上的同志看病,可是要谢谢你啊。”
“不要谢我。别以为中国抗战打日本是孤立的,不是的,因为我们都是反对法西斯的人,加拿大也是参加反法西斯战线的,要大家团结起来,才能打倒法西斯。我虽然是加拿大人,从加拿大来,我的责任也不下于你们,我应该来给他们看病的,不要谢我……”
李占奎从中插上来说:“你们都不要客气,我们应该谢谢你们!”
童翻译从自大夫侧面走过来,站在房东老太太她们和白大夫之间,弯着腰,微笑地说:
“大家都不要感谢,我们都是一家人……”
“对!”白大夫放声笑了,房东老太太和那两个中年妇女虽然闭着嘴,也忍不住发出格格的笑声,方主任坐到下沿的椅子上,笑得仰起头来,李占奎他们三个伤员的眼眶里流出快乐的眼泪来,……大家溶化在和谐的笑声中。
下午,手术做得差不多了,白大夫抽空到村子里走走,就便巡视一下群众卫生工作。
村子里的人都下地了,孩子们也上学去了,只是村口有两个小孩子,蹲在地上在玩土,那两对小眼睛,时不时望着河间三十里铺那个方向,他们是村子里秘密的岗哨。如果看到什么动静,他们马上就报告自卫部队。敌人即使走到面前,也不会发现这两个小孩,便是村里的哨兵。村子里意外的干净,墙壁刷得雪白,没有标语,这是和根据地唯一不同的地方。街上没有马粪、牛粪,果皮杂草也没有,一眼望去,清清楚楚。薄薄的浮土上,有两道很深的大车轨迹。
村子里静静的,来往的人很少。
一阵阵低沉的哭声,却不时划破了这可爱的乡村的宁静。声音是从村边小庙那儿传来的。小庙旁边蹲着一个头发斑白了的老头;他两只手抱着头,伏在膝盖上,哀伤地哭着。
老头旁边站着第一组的那个房东老太太,她手里抱着一个豁子嘴的小孩,见了白大夫,亲热地点点头。
白大夫站住了,他想上去给他们谈一谈,但是他的中国话虽然学了有半年多,可是说得还不够流利,而且语汇也不多。他不知道怎样把内心的情感表现出来。想了很久,他走过去一把紧握着老头的手,握着老头的手,他内心得到无上的安慰,好象无数的话都从他握着的手里传达给对方。
老人的手忽然被一只粗厚的大手握住了,握得这样紧,暂时感到一股挚爱的热力。他吃了一惊,退后了一步,抬起头来看: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满嘴胡髭的外国老头。他在惊诧当中,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用袖子拭去了老泪,脸上浮起不自然的微笑,不知道这个外国人握着他的手有什么事找他。
白大夫问他:“你为什么哭啊?”◆◆◆◆◆
这句话勾起老人的心思,他忍不住又放声地哭了。房东老太太看着自大夫掏出一条白手帕,给老人拭了拭眼泪,关切地问道:
“你说,你说,你哭什么?”
老人还是抽抽搐搐地哭着,仿佛有什么伤心事阻梗着,使他说不出话来。房东老太太看着老人不理睬这个外国人,便开口了:
“于伯伯,人家好心好意问你话,你说话呀!”
老人揩掉鼻涕,又从新向白大夫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悠悠地说:
“唉,死了人哪!”
他眼眶里又流下眼泪。
“什么人?”
“我的小孩子,一个能讲能说,活蹦活跳的娃娃,死啦!你说叫人伤心不伤心?”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菩萨收了去的。”
“我问你,他生什么病死的?”
“什么病?”老人抬起头来,又望了白大夫一眼,说,“谁知道是啥个病,跑了几天肚子,就完蛋哪。”
“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那有啥不好,”老人旋即又想起这个外国人是个西医,西医他最反对不过了。西医去看,有啥好处呢?娃娃死都死了,省得娃娃死后再受罪,不得安安生生上西天,就改口道,“算了吧,死了还有啥好看的!”
“死了,我也要去看看,检查检查他怎么死的。”
老人没话可说,领着白大夫一同到了他家里。房东老太太也好奇地跟了去,看外国人要看,究竟有什么道理。白大夫仔细检查了尸首,又详细间了问他母亲,知道孩子是生了几个月的痢疾病死的。白大夫问他为什么不送小孩子上医院去看,他说:
“没有钱。”实际上老人是不信任西医的,当然不肯把小孩子抱来看。
“我们部队上的医院,看病不要钱的。”
“看病不要钱,我买药也没有钱啊。”
“药也不要钱的。你的孩子,要是找冯医生看,吃点药,注意饮食,是死不了的。”
“啊?”老人有点后悔了。
他媳妇的眼睛立时红了,抱怨地说:
“总是你不肯。”
“谁知道,谁料的到啊。”老人不禁又哭了。
白大夫看见房东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小孩是豁子嘴,便笑嘻嘻地说:
“我给你的小孩把嘴唇缝合,好不好?”
她不禁惊讶了:天生的豁子嘴,还能缝的好吗?
“能缝好?”她问。
“当然能缝好,你跟我来。”
她跟白大夫走去。他们回到第一组那儿去,白大夫和童翻译就住在第一组病房对面那间屋子里。
白大夫给小孩子动了手术,把嘴唇缝合,小孩子一点什么不踏实也没有,她欢天喜地把孩子抱了回前院屋里去,连声地谢谢白大夫。
房东老太太颤巍巍端了一碟子的黄米糕,黄嫩嫩的,热腾腾的,上面嵌了几个油光发亮的红殷殷的枣儿。她走进白大夫屋子里,不好意思对童翻译说:
“请你对外国人说,咱们这儿小地面,没好的吃,吃点黄米糕,你们在外边吃不到,尝个新鲜。”她把糕放在桌子上,每人面前又放了一双筷子。
自大夫在旁边听懂了大概意思,连忙用筷子挟了一块吃,称赞道:
“好,好吃。”
连续了二十多小时的检查、开刀,加上昨天一宿没闭眼,他们太疲劳了,白大夫的眼皮时不时垂下来。天黑不一会,白大夫躺到床上,半晌,就发出深沉的鼾声了。童翻译在白大夫正对面,用两块门板临时支了一个铺,打开被子,躺到床上,也闭上眼睛睡了。◆◆◆◆◆他想起到游击区一天一夜了,白天白大夫又在村子里走了一趟,他怕走漏了风声,事先得有个准备才好。他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穿好那身农民便衣,首先到冯子辉那儿去。冯子辉就住在隔壁自卫队长家里。他对冯子辉说:
“今天夜里的岗哨可要小心啊。”
“咱们在游击区工作的人,哪天的岗哨还能不小心,今天不用说,当然特别小心,自卫队长亲自出马,岗哨放出了十里地,你放心睡觉好了。”
“偏劳你了。”
“你们老远来,这事不用说,我应该负责。倒是你们自己要准备一下,这不是根据地,不要脱得光光的,往炕上一躺,睡大觉,那可不沾气。咱们这儿说有情况,就有情况,谁也不知道下一点钟的事。”
“你倒提醒我一件事,咱们那两排人是从根据地来的,游击区情况一定不熟悉。我得去一趟。”
“对,最要紧的是穿着衣服鞋子睡觉,有情况我会通知你们,跟我走,要沉着,保你没一个错。”
“好,就是这么说。”
幸亏冯子辉提醒,童翻译跑到两排人那儿去一看:他们只派了两个哨,警戒三十里铺的方向,另外派了三个游动哨在村子四周游动,其余的人都脱了衣服在家里睡大觉了。童翻译叫醒他们,每个人穿上衣服睡,又加了两个哨到村南边警戒。他回到前院牲口槽那儿,让马伕把鞍子上好,药品器械全上了驮。一切准备停当,童翻译松了一口气,眼睛倦得已睁不开,倒在床上,没有两分钟的工夫,便呼呼地睡熟了。
平原的夜是宁静的,黄村的夜尤其静,白大夫他们住的院子里,静得一丝儿声音也没有,只有偶尔从前院的牲口槽那儿,传来骡子吃草的咁呲咁呲的声音。
“起来,起来,快起来。”
一声急遽的叫喊,在童翻译的床边爆裂开来。童翻译在梦中觉得有一个人拉他的胳臂,他紧张地立时跳起来,睡眼蒙眬,用手背揉一揉眼睛,看见屋子里的灯不知道谁给点着了,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年青医生冯子辉。
童翻译愣了一会,稍微清醒了一点,便问:
“干什么?有情况吗?”
“河间敌人出动了。”
“多远?”
“八里。”
“快叫他们起来,我叫白大夫,……”
冯子辉到前院去叫马伕他们,接着他又去催交通站长。等他知道敌人离村只有四里了,他一个劲奔到童翻译那儿,劈口就说:
“敌人离村只有四里地,快走!”
白大夫正好穿衣服,一听这消息,衣服也不穿就要走了。冯子辉怕他着了凉,阻止他说:
“不忙,四里地敌人还得走一会,你穿上衣服,我们等你。”
“好。这儿的那些伤员怎办呢?”
“我们有办法。”
白大夫他们出来,方主任招呼驮子,金部长点了点人数,齐了,就和白大夫同时上了马。走到村口,白大夫听见冯子辉的声音,他在和什么人讲话。走近一看:那儿一字排开三十多副担架,隐隐看见房东老太太站在前面,给李占奎盖紧被子,她领着第一组的三个伤员担架,出了村子,岔入村边的树林里去了。别的组也有人带着,三十多个伤员,一会工夫就在村外边四散开去,向着各自坚壁的地方走了。冯子辉在最后边跟着走。白大夫看这样有秩序疏散出去,他惊奇群众这样严密的组织能力,他钦佩八路军卫生工作人员的领导艺术,一切的事安排得那样有计划、有步骤,任何意外的事都好象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做得那样有条有理,妥妥贴贴,这是他在世界上任何战地所没有见过的人类的奇迹。而这种奇迹,在华北敌后,到处可以见到,更是惊人的。他放心了。他两个膝盖夹紧马肚,加了一鞭,在子夜的平原上跑开了。他的后面,是东征医疗队的工作人员,和两排掩护部队。走了不到半里地,后面忽然传来了爆豆似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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