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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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高昂的“信天游”曲调中,出现了延河边上延安古塔的画面。……
汹涌的黄河激流上的皮筏……
画面上叠印字幕:
“经过四个月的长途跋涉,突破重重阻挠,白求恩到了延安,又在他的主动要求之下,于一九三八年六月,进入晋察冀抗日根据地。”
画面化入婉蜒起伏无穷无尽的雁北的岗峦。古老的坍圮的长城象一条巨龙伸向远方……
响起了赶驮子的嘹亮的歌声。
引吭高歌的驴夫,光着膀子,空挥着鞭子,跟在不急不忙地走着的几匹驮子后面,翻过崎岖的山路。……
山谷里,座落着小小的村子。这是个遭受敌人炮火摧残过的村落,到处是断壁残垣,但是在没倒坍的墙上,又顽强地写上了团结抗日的标语。树荫下卧着老黄牛,孩子们在追逐嬉戏。……
赶驮子的歌声化入雄壮的八路军军歌。
山谷里,一支只有步枪和手榴弹武装着的,但是精神昂扬的八路军队伍高歌着行进。……
山梁上,勒马站着白求恩。他穿着一件单夹克,脚上穿着大皮靴,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用手遮着太阳向前看着,仿佛上面这一切都是他所看到的。他风尘仆仆,但是脸上流露的是兴奋、崇敬和对前途渴望了解的心情。在他后面一点,骑在白马上,穿着八路军军服,是矮矮的、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童秘书——他的翻译。再后面是护送医疗队的十来个八路军战士和工作人员,四匹健壮的骡子背上,驮着暗绿色的四四方方的木箱——这是医疗队的医药器械。童秘书催促了白求恩一句,白求恩用腿夹了夹马,一行人走下山梁。
成熟的庄稼地里,战土们在帮老乡收割麦子,枪枝架在田埂上。……有人看见了山路上来的医疗队,停了镰刀观望,有的挥手招呼。
白求恩在马上举起拳头,行了个马德里式的敬礼。
医疗队的行列走进了一条山沟。
这是一条回旋在两边陡削的山峰中间的大河滩。很久没有落雨,河水差不多于涸了,河滩上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石块,只有一条象溪流一样的水在石块中间潺潺流过,偶然流到平坦地带,才汇集成一条浅浅的河道。河滩上老乡们就用石块砌成一道道矮矮的围墙,圈起泥土种上了庄稼。白求恩一行人沿着婉蜒在石块当中的大车道上走着……然后他们离开河滩,走上山脚下的一条小路。
路上,一堵矮墙前面,树荫下坐着个十一二岁的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在低声唱着:
红缨枪,红缨枪,
枪缨红似火,
枪头放银光。
拿起红缨枪,
去打小东洋。
忽然,他看见什么,抓起倚在矮墙上的红缨枪跳了出来。
那一队人马走近了,打头的是一个留着花白胡子高高瘦瘦的大鼻子。
“站住!”孩子跳到路中间吆喝。
白求恩勒住马,兴趣浓厚地打量着这孩子。孩子把红缨枪一横,神气十足地说:“哪儿去?路条!”
.“童,看样子得办点外交呢!”白求恩笑着下了马,童秘书也下了马。孩子听不懂白求恩讲的英文,奇怪地打量着来人。
这时,后面村子里跑出一个穿军装的小鬼,一看这情景!马上撒腿往村子里跑去,一面叫着:“来了!来了!洋大夫来了!”◆◆◆◆◆
“洋——大夫?”孩子不解地看着白求恩。
“医疗队——从延安来的。”童秘书说。
村子里响起一片锣鼓声,欢迎的人蜂拥而出。打着的旗子上写着:“欢迎白求恩大夫!”“欢迎白求恩同志!”……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结实,个子不高的三十岁上下的穿军服的干部,他走到白求恩面前举手敬礼,白求恩回了个马德里式的敬礼。旁边一个干部介绍:“这是军区卫生部于部长。”
童秘书用英文给白求恩翻译了。(在白求恩懂中国话以前,均由童转译,以下不再注明)
“加美医疗队队长诺尔曼·白求恩,向你报到!”(英文——以下凡是用英文说的均予注明,并由童转译,不注明的地方就是用中文说的)
“欢迎!欢迎!白求恩大夫!”
于部长和白求恩热烈地握手。
欢迎的干部和村民代表们热烈地高呼:“欢迎白求恩大夫!”“欢迎白求恩同志!”“国际主义万岁!”……锣鼓喧天。
白求恩在锣鼓声中,抱住童秘书的肩尽力提高声音介绍:“这是童——我的那半个;(英文)”
童秘书笑着翻译后,又加一句:“我是翻译。”
“请吧。”于部长让白求恩往村内走去。欢迎的人群跟在后面。
白求恩笑着向挤在路两旁的老乡们、小孩们挥手。……
村子里,一个大影壁后面,有一个比较宽阔的大车门,门口两边站着警卫战士。于部长陪着白求恩一行人打村子的石块铺成的路上走来,进了门。孩子们和看热闹的老乡们都涌到门口。锣鼓声渐渐停了。
屋子里走出一个穿普通八路军制服的瘦高个子,一面走下台阶,一面热情地招呼:“白求恩同志,欢迎你!”
“司令员!”童秘书轻轻用英文对白求恩说了一句。
司令员热情地握住白求恩的手:“欢迎!欢迎!你知道吗?白求恩同志,外面报纸上说你在过黄河的时候叫日本人捉去了!” .
白求恩看着这个豪爽的、精神健旺的司令员,从他的含笑的眼睛里看得出,他非常欣赏这个热烈而又不拘形式的接待。他眨了眨眼睛,耸耸肩膀说:“要按美国海军情报组的预计,晋察冀根据地早就不存在了呢!(英文)”
大家听了童秘书翻译之后哄笑了。 ’
门外,老乡们还没有散,都希望等着这个希奇的客人出来好再看一眼。
一个老婆婆挤不过来,在人背后议论:“模样儿可真怪,一头花白头发,可脸红得象胡萝!”
“外国人嘛!”她前面一个老头子头也不回,叼着旱烟袋说。
“外国人?”者婆婆打破沙锅问到底,“到咱这山沟里干啥?”
“干啥?”蹲在碾子上的小虎——就是刚才拦住白求恩的孩子,红缨枪还在手里,在一旁搭腔说:“这是白大夫,打延安、毛主席那儿来的!”
屋子里,大家坐下了。司令员严肃地说:“压力是不小啊!”他指指墙上的地图,“国民党放弃了这个有八十万平方公里二千五百万人口的地区,日本人调集了山西、河北、察哈尔三省的兵力来对付我们。可以说,白求恩同志,你现在是在战争中心的中心了。”
“你是说,我们是处在敌人的包围里面?(英文)”
“不,是我们包围了敌人。”司令员说着站起来,在地图上比划着,“就晋察冀根据地来说,敌人掌握了二十五个城市,但是广大的乡村全是我们的。……就全国来看,敌人更是淹没在我坚决抗敌的人民的海洋里,而晋察冀根据地就是一把插在敌人心脏里的尖刀!可是,我们还是先来安排一下白大夫的工作和生活吧。……”
打字机上,一张信纸在字键下迅速地移动。白求恩在写着信,画外是他自己的声音(英文,画面下面印中文字幕):“亲爱的伊狄丝,并请转告党组织:◆◆◆◆◆
我以十分激动的心情告诉你们,我到达了我的目的地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所在地,并且荣幸地被委任为这个英雄部队的医药顾问。……”
这是一间小四合院子的正房。白求恩坐在当中一张八仙桌旁打着信,靠墙堆着医疗队的药箱、煤气灯等等。背后是白求恩睡的一间屋子,一半被一只大炕占了。小方格窗上糊着纸,中间大方格上镶着玻璃,可以看得见外面有树木和丝瓜架的院子。
这时,门外有个孩子的声音喊了声:“报告!”
白布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圆头滚脑整整齐齐穿着八路军制服的小鬼。这套制服比他的身材要大些,亏得有条皮带在腰里束住了。他手上端着一只油盘,里面放着一只盖着大碗的盆子和一只瓦钵子。
来人把油盘放在桌上,举手敬了个礼,道:“白求恩大夫,向你报到!“
白求恩歪着头打量着这个两眼的溜溜、浑身都透着劲的小鬼,打着手势要他把手放下来,一面问:“你是谁?——这又是什么?(英文)”
可是那个小鬼听不懂英文,把钵子盖头和大碗揭开道:“请您吃饭。吃——饭!”
“哦,吃饭!”白求恩重复这两个他能说的中国字。但是他一看,钵子里是一只油滴滴的烧好的肥鸡,盆子里放着白面薄饼,他又用英文问:“可是——为什么是鸡?”
那个小鬼又不懂了,两人七扯八扯说不通,小鬼看白求恩指着他,就解释说:“我是派来招呼你的小鬼。”
“小——鬼?”白求恩不解地念着这两个字。
幸好,这时童秘书赶来了。白求恩得了救似地拉住他说:“童,快来!没有你,我简直又聋又哑!请你问问这个打扮得象个将军似的娃娃脸:他是什么人?(英文,画面下印中文字幕)”
童秘书笑着解释:“这是小邵——卫生部派来招呼你的勤务员。(英文,画面下印中文字幕)”
白求恩伸出手来握住小邵的手说;“啊!欢迎你参加我们这家子!(英文)”
童秘书把话译给小邵听了。小邵反倒有些忸怩地催促白求恩吃饭:“吃吧,都凉了。”
可是白求恩指着钵子说:“现在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鸡?是不是今天每个战士都吃鸡?(英文)”
童秘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白求恩又对小邵说:“邵,让我们把话说清楚:从今天起,我是一个八路军,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英文)” 童秘书有些为难,但是白求恩态度坚决地看着他,他只好泽给小邵听了。小邵这才恍然,手足无措地看着童翻译:“可——可这——”
“拿去!(英文)”白求恩挥着手。
小邵看看童秘书,童秘书也没有办法。小邵忽然灵机一动,敬了个礼说:“报告白大夫:鸡已经烧好了,不吃就是浪费!八路军不许浪费!”
童秘书笑着翻译了。
白求恩看着邵,咧了咧嘴用他能凑得出的中国话说:“好吧,我——吃,可是明天——”他作了个警告不许再做的手势,坐下了。
小邵以为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转身要走。
“回来!”白求恩又用中国话喊住小邵,指指另外一张凳子说:“坐下!”
小邵傻了。
“坐——下!”白求恩用中国话坚持说。
小邵莫名其妙地坐下了。白求恩拿过钵子,把一只鸡撕成两半,拿一半放在钵盖上,往小鬼面前一推,说:“吃!”
小邵才要抗议,白求恩绷着脸说:“鸡已经烧好了,八路军不许浪费!(英文)”
童秘书忍不住笑出来,译给小邵听,小邵一脸的狼狈相。
厨房里,炊事员老张正在洗刷吃过的锅碗。小邵端着吃剩的鸡骨头和盆子进来了。
老张关切地问:“怎么样,白大夫爱吃不?”
“爱吃!”小邵一肚皮不高兴,把端盘搁在锅台上。
“怎——么?”老炊事员看出小邵神色不对,惶惑地问。
“都是你做的好饭!”小邵发作道,“害我挨了这一顿!”◆◆◆◆◆
老张愕然:“那——那他还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他吃什么!要不——”小邵又学着洋腔洋调说,“白—煮—山—药—蛋,再来点盐就行了!”说完,做了个鬼脸跑了。
打字机前,白求恩在继续写他给伊狄丝的信(画外音英文,画面下印中文字幕):
“……稍微安排一下,我就要出发去视察各军分区的医疗单位。头一个是杨家庄。……”
早晨的薄雾还没有散,杨家庄的村路上,一个头上戴顶缝有红十字白布帽子的军医,匆匆赶来,走进一家院门。门外,停着白求恩的枣红马和另外两匹牲口。
病房里,白求恩由于部长和童秘书陪着,已经在病床前进行检查。病房的护士紧张地站在旁边。
一个伤员的绷带打开了,露出伤口,白求恩用卷了棉花的小棒在伤口里探了探,伤员抽搐了一下。
“痛吗,孩子?”白求恩用中国话问。
伤员象回答首长似地大声回答:“不痛!”
白求恩把棉花送在鼻子前闻了一闻,点了点头,走出屋,走进对面的病室。屋里,炕上只睡着一个伤号。白求恩笑着走到炕边用中国话问:“孩子,你好?” .
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战士,一半是病痛,一半是腼腆地含含糊糊答:“白大夫好!”
白求恩伸手在他头上一摸,马上缩回手说:“他——发烧!”
“是啊,”护土说,“从昨晚上起,他……”
白求恩没等他说完,就挥手作势叫打开伤员腿上的绷带。
女护士小贾拆开那沾满血污的绷带,一不小心,伤员痛得抽搐了一下。
“当心!”白求恩喝了一声,推开护士,自己拆绷带。
绷带里落下几个秫秸秆,白求恩一把抓起,厉声问:“这是什么?”
“林秸秆。”
“为什么不上夹板?(英文,童秘书译成中文。下同)”
“没——夹板没有了!”护士结结巴巴回答。
“没有!”白求恩没等童秘书给他翻译,一听这两个他懂的字就冒火了,“我们能说没有子弹,就不战斗了吗?(英文)”
伤口呈现在面前了。白求恩检查了一下,挺直腰板,脸色很难看。
白求恩问:“这伤员是谁负责的?(英文)”
大家都怔住了。
白求恩又问:“手术是淮做的?(英文)”
“是我!”医院的方主任,就是刚才匆匆赶来的那个人,站出来说。方兆元年纪不到三十岁,黑黑的四方脸,要不是他戴着红十字帽子穿着制服,谁都会把他当作个庄稼汉。白求恩狠狠地看了方兆元一眼,掉头走出门。白求恩一直定到院子中间才站住,气冲冲地不讲话。于部长、童秘书、方主任都跟出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白求恩又回头看了方兆元一眼,厉声说:“你——也叫医生?”
方兆元红着脸不知怎么回答。于部长打算缓和一下空气,介绍说:“这是这里的主任,方兆元同志。”
“那就应该对所有的错误负责!”白求恩严厉地对方兆元说,“你要知道,就因为你的糟糕的技术,我们必须锯掉他的腿!——一个反法西斯战士的腿!……现在,马上准备动手术! (英文)”
于部长:“可是,白大夫的手术器械还没到——”
白求恩说:“让我看看这里的设备。(英文)”
白求恩站在医院用来消毒的大蒸笼前面。方兆元揭开笼益,里面蒸着满满的敷料和器械。
“什么!你们用这个?”白求恩眼睛睁得老大地问。
“是的,我们没有消毒锅。”方兆元说。
白求恩在检查准备好的手术器械。他一样样地看了那些简单的器械,眼睛搜索了一下,问:“锯子,截肢锯子在哪里?(英文)”◆◆◆◆◆
贾护士打开包好的一把工兵用的锯子。
“这——这是锯木头用的!(英文)”
“我们就只有这个。”
白求恩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喃喃地说了句什么,把锯子交给方兆元,说:“消——毒!”
松岩口。白求恩又坐在打字机旁写着信,画外是白求恩自己的声音(英文,画面下印中文字幕):
“……我在两个月内巡视了各军分区的医疗单位。情况比我设想的还要差。这儿没有正规的医院,没有正规的手术室,但是最大的困难,是缺乏受过正规训练的医生。我已经向司令员提出请求,办一个示范的后方医院,调集各分区最好的医生来训练——就在这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山沟里的小村子。……”
松岩口村头上一个小小的古庙。八路军的战土们,卫生部门的干部护士们,挑泥担土,进进出出,动手把小庙改建成为一个正规医院。
战士们修补倒坍的围墙。
一只大板刷从石灰浆桶里拿出来。凌医生和两个护士在粉刷着墙壁。王医生和另外两个同志正清除着堆起的垃圾。
廊子上,村里的妇女们坐在草席上缝制着医院需用的围裙、被单和病员的衣服。……
白求恩兴致很高,他走过来翻翻做好的衣服,向妇女们翘翘大拇指。
木匠师傅们在院子里刨着锯着,做病床、大腿骨牵引架、妥玛氏夹板……白求恩走过来,他看出了什么问题,指手划脚告诉老木匠怎么做。但是彼此言语不通,白求恩夺过锯子自己锯。……小庙修补得焕然一新,门口挂上了一块木牌:“松岩口模范医院”。 ’
村路上,方兆元背着背包,走得一头大汗,来到小庙门口。
王医生在一间屋子里写着一块块的木牌子。
桌上放着写好了的“第一病室”’“第二病室”’“第三病室”’“隔离病室”’“手术室”,“奥尔氏治疗室” “妥玛氏夹板室”的牌子。
王医生还在用红漆写着一块“外科换药室”。
“请问,模范医院是这儿报到吗?”有人在窗外问。王医生抬头一看,一张黑黑的四方脸。
“老方,你也来啦!快,快进来!”
方兆元走进屋敬了个礼说:“争取了好几次才批准了。——有这么好的学习机会,谁不想来啊!”他说着掏出一封介绍信,问:“在哪儿报到?”
王医生迟疑了一下说:“等一下吧,来实习的都要经白大夫亲自审查。”
“白大夫呢?”
“到村子里给老百姓看病去了。坐,坐啊!……”
孟奶奶家。孟奶奶睡在炕上。白求恩坐在炕沿上,给孟奶奶看病。
“没有什么,”白求恩收好听诊器,给孟奶奶拉上被子说,“您还有五十岁好活呢。回头我给您送点药来。(英文)”
“我可不吃药阿,白大夫。”
“八路军—老百姓—一家人,不要钱。”白求恩误会了孟奶奶的意思。
“不是,咱们的药来得可不易啊,留着部队用吧。”孟奶奶解释。
白求恩注意到搞上挂的“光荣抗属”榜,好奇地指着问童秘书:“这——是什么?(英文)”
“孟奶奶是光荣抗属,她两个儿子都在八路军。”童秘书告诉他。
白求恩肃然起敬:“你看,我说嘛——一家人!”
“那——二妞,你去跟白大夫给奶奶拿药吧。”孟奶奶喊—直蹲在墙角上鼓弄什么的孙女儿。
二妞应着站起来,这时才看出墙角草荐子上卧着一窝才出生的小狗。
“吓!——”白求恩兴致浓厚地走过去,捧起两只毛茸茸的狗娃娃,亲热地靠在自己脸颊上。小狗呜呜地叫着。白求恩又把它们送到二妞脸上,二妞笑着逃开了。
“嘻!”这时门外进来一个虎头虎脑手拿红缨枪的小子,看见这样子,靠在门边笑开了。
“小虎!”孟奶奶呵止,“快叫白大夫!——这是我孙子。”◆◆◆◆◆
“哈罗!”白求恩认出了那个拿红缨枪的小子,放下小狗走过去,摸着小虎的脑袋,向童秘书眨眨眼晴说,“咱们——老朋友啦!”他又拿过红缨枪,学着小虎的样子,把手一伸道,“路——条!”
小虎连脖根子都笑红了。……
模范医院廊子上有个人坐在打好的背包上等着。白求恩和童秘书从外面回来了,那人马上站起来迎上去,一面逐上一封信,叫了声:“白大夫!”
白求恩一看,是杨家庄做错了手术的方兆元,他的眉头皱起来了。
“九旅派我来模范医院学习,”方兆元满怀希望地说,“这是王旅长的介绍信。”白求恩把信交给童秘书,有点为难地迟疑了一下,对方兆元用中国话说:“不,你——回去!”
方兆元张口结舌。
“我写信给王旅长!”白求恩说完就自顾走了。
方兆元觉得背脊上一阵凉。童秘书拍拍方兆元,安慰他说:“去找找于部长吧。”……
一叠打好的稿子,封面上写着“十三步消毒法”。
煤油灯下,童秘书正在把白求恩写好的讲稿译成中文。白求恩自己也坐在桌旁,给自己的讲义画着解说图。
“白大夫在吗?”是于部长在院子里问。
“请进!”
于部长掀开门帘走进来。
“哈罗,请坐。”白求恩用中国话说。
于部长看看桌上的讲义稿子,笑笑说:“讲义搞得差不多了吧?老童,可要照顾白大夫的休息啊。”
“讲义搞得差不多
“是啊,”童秘书看看白求恩说,“白大夫说实习的医生都到齐了,马上要开课,一定要赶出来。”
白求恩打量着于部长,敏感地问:“什么事,这么晚你来?”
于部长笑笑说:“想找你谈谈实习医生,关于——九旅方医生的事。” 白求恩听童秘书翻译完,皱起眉头,固执地说:“这不需要谈!方——不是医生!”
“他还不是一个好医生,”于部长说,“但是,白大夫,在没有手术锯子的时候,用工兵的锯子,不是也要做手术吗?”
白求恩不响,又慢慢画着讲义上的插图。
“何况人不是锯子,是学得好的。”于部长又说,“方兆元是个很好的同志。”
白求恩停手。他口气比较缓和但显然并未被说服地说:“好吧,假如——组织决定。……”
五星期实习周开始了。大家都聚在院子里,听童秘书在讲话。白求恩面前放着个香烟罐子。
童秘书:“实习周的精神,白大夫已经讲清楚了,是边学、边做、边改进。每个人都要什么都干到,从看护一直到动手术。现在每个人抓个阎儿,抓到什么就做什么,一个星期往上升一级,升到头的就降回当看护员,这样,五个星期下来,每个人就什么都干到了。”
童秘书讲完了,白求恩站起来用中国话问:“都明白啦?”
“明白啦!”学员们象一群小学生似的高兴地哄应着。
白求恩把装满纸阎儿的烟罐放在桌子当中。
“我先来一个。”于部长站起抓了一个纸卷,大家期待地等着他打开。
“司药员!”于部长高声笑着宣布。
学员们都围上来抓,一面打开纸卷互相观看,哄笑之声不绝。
童秘书给大家一一登记。只有方兆元站在一边没有抓。
“老方,怎么不抓?”于部长奇怪地走过来问。
方兆元微笑着回答:“我不要抓了,我还是从老本行看护员干起吧,这样可以踏踏实实从头学一遍。”
黑板上写着“十三步消毒法”几个大字。◆◆◆◆◆
模范医院的实习班开课了,白求恩在讲课,童秘书翻译。周围围了四、五十个医生在听课,挤满了一屋子。
方兆元全神贯注地听着课记着笔记。……
一只消毒铝放在煤油炉子上。
白求恩向围在炉前的学员们讲解着消毒的手续。……
黑板上换上了“外科换药法”……
黑板上换上了“妥玛氏夹板使用法”……
换上了“创伤治疗法”……
换上了“截肢手术”……
手术室里,凌医生在放手术,白求恩在旁边指指点点讲解。……
方兆元在做着笔记。……
夜里。病房里灭了灯,排得整整齐齐的病床上,伤员都睡熟了。白求恩手里提着个小油灯,挨着病床一个个检查。一个眼睛全部包扎起来的伤员哼了句什么,白求恩赶忙走过去,打床下面拿出尿盆送进伤员被子里。值夜班的看护员提着水壶打门外进来,一看怔住了!
“嘘!”白求恩把指头放在唇边,作势叫他不要响,然后踮着脚轻轻走出门。
白求恩从廊子上走过,不时探头从窗子里看看病房里面,然后走下台阶,准备去睡觉了。忽然他发现旁边小跨院里有灯光,就改变主意走进小跨院。
实习学员睡的一间屋里,学员们都在炕上睡着了,只有一个位子还空着,被子还没摊开。靠墙一张小桌上点着盏小油灯,方兆元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两三个笔记本,在边看边写。……他猛一抬头,看见窗外站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子。
“白大夫!”方兆元吃了一惊。
“你——还不睡觉?”白求恩用中国话温和地问。
“我——我——底子差,借同志们笔记对一对!”方兆元紧张地回答。
白求恩似乎懂了,又一面比划着一面说:“好,好——但是——休息——要休息,懂吗?”
“对,对,我休息。”方兆元松了一口气。
可是白求恩指指手表又指指油灯,坚持着:“灯——睡觉!.....”
方兆元笑笑,只好把油灯吹了。
“明天见!”白求恩这才放心走了。
方兆元看白求恩出了小跨院,找了个讲义夹子挡住朝窗子的一面,又划火柴点起了油灯,笑着念叨:“这老头子!你自己可也没休息啊。”方兆元又看着笔记写起来了。
太阳还没落山。河水潺潺地流着,泛起一片片金黄的鱼鳞。
小虎和二妞两个脱了赤脚,在河边上嬉耍。
方兆元提了一只捅,走到河边,脱了鞋子,卷起裤脚。
“叔叔,抓鱼啊?”
“不,洗这个。”方兆元指指捅里,桶里是满满的沾了血污的用过的绷带。
方兆元蹚着水走到河中间,把绷带浸到水里,准备洗。
“干吗不发给妇救会洗啊?”小虎挺懂事地问。
方兆元笑笑,摇摇头:“这是我该做的事。”
孩子们又跑开玩去了。方兆元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搓洗着绷带。他洗着洗着,猛觉一阵心跳,有些头晕目眩,要支持不住了。他定了定神,喘了口气,又搓洗起来。……’
渐渐地,河水在他眼前晃动起来,那些金黄的鱼鳞满天飞舞!
小虎子正玩着,抬头一看,看见方兆元吃力地想站起来,可是晃了两晃,软绵绵地倒在河里!
“叔叔!叔叔!……”小虎子大叫,“有人晕倒喽!有人晕倒喽!” 。
方兆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病床上,白求恩手里拿着听诊器,正俯身看着他。背后站着于部长、童秘书和凌医生。
“好了,醒来了。”有人说。◆◆◆◆◆
白求恩点点头,对方兆元慈祥地笑着。方兆元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
白求恩按住方兆元,温和地说:“不许动!……要休息,懂吗?”
白求恩站起来,看着一个护士说:“没有我的同意,方——不许起来!” ’
白求恩、于部长和童秘书三个人沿着河边的小路慢慢地走着。
“我不懂,”白求恩几乎是自言自语似地说,“方这样努力,但是技术这样差。他是什么学校学习的?(英文)”
“他从来没有进过学校。”于部长说。
白求恩站住了。
“要我讲讲方的故事吗?”
白求恩点头。
他们又慢慢沿着河边走去。于部长慢慢地叙说:“方很小时候父母就全死了,家里很穷,年老的祖母只好把他送到地主家放牛。后来病倒了,被地主赶了出来。八年前红军走过他的家乡,收留了他。在红军里,他抬担架,在火线上背伤员,负过三次伤,立过两次功。因为革命的需要,他学会了换药,看护伤员;后来,因为革命的需要,他也硬着头皮动手术。就这样,经过八年的顽强的自学,他成了一个医生,当然是一个技术不好的医生。”
白求恩听着童秘书的翻译,站住了:“他——自己学习成了一个医生?(英文)”
“是的,完全靠艰苦的摸索,看人家动手术,然后模仿着做。”
白求恩茫然若失。
于部长又继续说:“说起来几乎难以相信,就用这种顽强的精神,方医生学会了拉丁文的药名字。现在,他又在努力学英文。”
白求恩又停步看着于部长问:“为了——革命的需要?”
“是啊,为的能跟你多学一点东西,更好地工作。”
白求恩看着暮云四合的天边,内心十分激动:“可是——我不给他学习的机会!”白求恩喃喃地自语,忽又转过脸来问于部长,“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于部长笑笑,解释说:“八路军里,方兆元这样的同志多得很啊。”
白求恩不响。于部长的话,每一句都使他明白了许多事情,但是每一句话,又都重重地打在他心上。
他也不顾脚下的水,一直走到河心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痴痴地看着流过的河水。
于部长和童秘书轻轻走到白求恩身后。白求恩也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说道:“对于我自己身上的敌人,我妥协得太久了!(英文)帮助我吧,同志们,帮助我!……”
白求恩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实习班结业了。小庙门口,学员们背着背包,向白求恩、于部长告别,也互相道别。有些伤员们也拄着拐杖出来送医生们。
“再会了,白大夫!”“再会了,于部长!“再会了!……”
白求恩站在门口台阶上,和大家握手道别。
方兆元背着背包走到白求恩面前。白求恩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在方兆元手里严肃地说:“请你交给王旅长,我向他——检讨。”
白求恩和方兆元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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