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发布日期:2011年08月18日
第  四  章
 
    旧历除夕,流动医疗队来到了松岩口。
    村子里到处在敲锣打鼓,烧毁的房子很多又修补好了,家家户户门口贴着红纸春联。    老乡们看见医疗队来了,象见了亲人似地跑过来招呼:“白大夫,回来啦?过年好啊!“方大夫,新年好!”……
    白求恩学着拱手向老乡们贺年:“新年好!……”
人们围住了白求恩、方兆元、童秘书和小邵,问长问短:“这回该多住些时吧?……好几个月没来啦……”
 
    晚上,白求恩、方兆元、童秘书都聚在二妞奶奶家吃饺子。
    房子已经重修好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窗上贴了窗花,墙上毛主席像两边贴着红纸春联:
 
    军民齐努力
    抗战早胜利
 
  白求恩、方兆元和童秘书都坐在炕上,炕桌上是几大碗热气腾腾的水饺子。“白大夫,多吃两个!”奶奶又往白求恩盆子里拨饺子。
    白求恩正拿着一双筷子和一只水饺在搏斗。他那双敏捷的外科医生的手,竟然没法驾驭这两根木棒,水饺在盆子里滑来滑去,弄得白求恩额角直冒汗珠子。
    方兆元说:“还是去把刀叉拿来吧?”
    “不,”白求恩坚持,“不能妥协!”费了半天劲,他终于用筷子夹住了那只饺子,胜利地笑着喊:“呼啦!——”刚想把饺子送进嘴,筷子一抖,饺子又滑掉在桌上!大家都哄笑起来。……
    “二妞……二妞!……送你个东西,要不要?”小邵在院子里就喊着,喜气洋洋地推开门进来,把手上提着的东西一举。
    “走马灯!我要,我要……”二妞叫着就想下炕来要。
    “慢着,给点上!”小邵就着小油灯点上了蜡烛,走马灯里的影子转动起来。
    第一幅是一个鬼子兵跪着向一个八路军和一个民兵缴枪,第二幅是两个妇女在做鞋支援前线。
    “瞧这个!瞧这个!”二妞拍着手叫。第三幅转过来了,是一个带小胡子的医生在给伤员输自己的血——虽然多少有点夸张,但一眼就认得出是白求恩。
    “白大夫!  白大夫!”二妞高兴得拍着手跳着,大家都欢笑不绝,满室生春。
    “嘿!好热闹!”于部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哈罗,于!”
    “于部长!快来吃饺子!”
    “快脱了大衣,上炕来暖和暖和!”奶奶忙着招呼。
“有——什么事吗?”白求恩看着于部长问。
于部长点点头:“特为赶来给你拜年,还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什么?”白求恩迫不及待地问,“药品?加拿大来了药品?”    。
    “不是。”于部长摇摇头,又说,“你不是总想去冀中,看看八路军在平原上怎么对付敌人吗?司令员批准啦!”
    白求恩怔了一下,叫了一声“呼啦!”高兴得把二妞举了起来。
    一望无坝的冀中平原。阡陌纵横,村落处处。
    山岗上,三匹马上,坐着白求恩、方兆元和童秘书。
    白求恩兴奋地看着展现在他面前的华北广阔大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洋!不可征服的海洋!”他夹了夹马说,“来吧——”
    “不,”方兆元阻止,“我们等到天黑了才下山。”◆◆◆◆◆
    白求恩不解。   
    方兆元指着山下:“下面山口上就安着敌人的炮楼。我们只有在夜里,才能通过敌人的封锁线。到了平原,什么都跟山里不一样了——我们就在敌人的鼻子底下活动!”
    白求恩耸耸肩膀:“你是医疗队的政委。我们服从你的命令!(英文)”
没有月亮的夜。迷迷蒙蒙的夜雾重重地压在平原上。寒冷潮湿的风在干枯的杨树枝中咆哮着。远处的村落象睡着了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偶尔有点点灯光闪烁,象雾海中的灯塔似的给人指示方向。
夜雾中,有一支队伍的黑影子,默默地迅速地向前移动。打头是一小队背着武器的人。稍隔几步,骑在马上的,是方兆元、童秘书、白求恩。然后是驮着“芦沟桥”的牲口。……
    队伍就这么悄悄地走着,只有马蹄踏在泥土上的闷塞的声响。……
    白求恩感到有些寒冷,把大衣领拉起来裹住脸颊。……
   
现在他们打一个村子中间穿过。人们都下了马在步行。村子里一点灯火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一处处断壁残垣默默地耸立在灰暗的夜雾里。
    白求恩稍停了一下,划了根洋火点烟吸,但马上前面有个声音在厉声喝道:“不许抽烟!”跟着是小邵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几乎是命令白求恩:“灭掉!”
白求恩连个思考的工夫也没有,赶快从嘴上取下烟来捏灭了。
“快接近封锁线了。”童秘书在他身旁低声说。队伍又继续前进。……
    夜雾里,一个高大的碉堡耸立着,象个凶恶的野兽黑乎乎地蹲在平原上。只有碉堡的枪眼里射出一点微弱的灯光。
    走着走着,前面的队伍忽然一下子不见了,只听见一连串低低的声音传过来:“趴下!”
    小邵象个老师样地拉着白求恩伏倒在一个坟堆后面,童秘书也跟过来。有人把他们的马牵走了。
    平原象死去了一样,除了风声的唿哨外,什么声响也没有。
    他们就那样伏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好像已经停滞了。
    忽然,又是低低的一声命令:“前进!”
    他们打坟后面走出来,弯着腰,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
    远处象打闪似地亮了一下,响起了轰隆轰隆的声音。
    “趴下!”一声命令,所有的人一下子又都不见了。
    轰隆的声音越来越响,大地都在震动,跟着一道刺眼的强烈的灯光直射过来g……
    白求恩把头埋了一下。他稍稍抬起头来时,借着强烈朗灯光,看见前面约莫二三百米外,在碉堡这边卧着亮亮的铁轨。
    巨大的查道车,象个大乌龟似的在铁道上爬过去。……
    “查道车!”童秘书低低说了一句。
    轰隆声终于远去,查道车消失在黑暗中了。
    “还不前进?”白求恩低低地问。
    “不,”小邵经验丰富地说,“填沟!”
    铁路这边,有一道足有八九尺深的宽构。这时,那些背枪的黑影子一齐活动起来,他们猫着腰一个接一个地跑到沟边,把胁下夹着的一捆什么东西丢下沟去。有几个跟着就滑下沟,把那些丢下去的秫秆垒好,有的就用小铁锹往上盖土……这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
    小树林里,人们在检查着驮子,牲口嘴上罩上了料袋。
    白求恩伏在地上,他身边是小邵,象个警犬似的竖着耳朵。前面有个低低的声音讲了一句,听不清是什么话,可是小邵马上拉了白求恩一把说:“走!”于是他们又猫着腰缓缓前进。
战士们还在填沟。……
小邵和童秘书一前一后护着白求恩缓缓向前移动,又是一个命令传过来:“快走!过沟!不要掉队!”小邵拉了白求恩一下,他们马上迅速前进。
    沟已经差不多填平了。小邵扶着白求恩先下沟,然后自己也跟下去。白求恩抬头看了一下,好象看见沟边左右都有人端着枪伏在那里警卫着。上沟对岸的时候,他滑了一脚,几乎跌下来。有只手把他一拉,拉上去了。白求恩抬头一看,是方兆元。原来他一直在前面的。◆◆◆◆◆
    现在他们是站在长蛇样的铁轨面前了。白求恩只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就匆匆跨过了铁轨。
    这时,突然当啷一声,不知是哪匹牲口的铁掌碰在铁轨上,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里,显得特别清脆!
    马上从碉堡里射出一道强烈的灯光!
    白求恩把小邵一拉,低低喊了声:“趴下!”可是小邵没动,反倒把他用力一拉说:“不!快跑!”不容许有任何犹疑地,小邵和童秘书拉起白求恩飞跑过铁路线,投入夜雾笼罩着的原野。
    灯光在铁路上扫来扫去,找寻目标。可是连人带牲口都一下子跑过来了,铁路上空无一人。碉堡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扫射了一阵机枪,子弹打在路轨上,当当地响。……
    小邵傲慢地回头看看说:“好啊!放鞭炮给老子送行!”
“快走吧!”方兆元催促他们。于是他们又继续前进。他们一口气跑到一座大坟地的松柏林里。
“休息一下吧,”方兆元说,“现在不要紧了。”
白求恩喘着气,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他向回头路上看看,碉堡已经远远地落在地平线上了。他敞开大衣领呼了一口气:“嗬!我要好好地把这段经历记下来!……我象个森林里迷了路的孩子,可是引我出来的不是有翅膀的仙女,是一个十六岁的红小鬼!(英文)”他亲热地把小邵的头发揉的稀乱。
    童秘书把话翻译完了,笑着问小邵说:“小鬼,你过过几次封锁线?”
    小邵反倒有些忸怩了,谦虚地说:“不多,才五趟。”
    这时方兆元在林子外面和什么人低低地在说着什么,那个人的声音也很熟悉。紧接着方兆元走进林子说:“白大夫,这边已经有人来接,护送我们的队伍要回去了,连长来向你告辞。”
    白求恩站起来,那个人已经走进来,立了个正,叫了声:“白大夫!”
    白求恩赶上两步到面前一看,连长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浓眉大眼的徐士杰。
    “徐!”白求恩一把抱住徐士杰,在他左面右面脸上连连亲吻,高兴地叫着,“你!是你!”
    徐士杰紧紧地握住白求恩的手.
    “怎么样?你又打死了多少鬼子?”白求恩半开玩笑似地问,“还是捉住了一个日本少将?”
    “出了医院还没捞上打仗呢。”徐连长又依依不舍地握着白求恩的手说,“白大夫,我不送您了!”
    “他们还得赶在天亮之前赶回去。”方兆元解释。
“那么,再见了,孩子!”白求恩拉着徐士杰,同样依依不舍地说。
“白大夫,”徐土杰敬了个礼,说,“再见!”
白求恩一直看着徐士杰的身影在夜雾中消失。马夫把他的马牵过来,小邵催促他上马,白求恩才回过头来。……
 
    河北平原上一个村子里,一家大院子门口,医疗队的牲口系在一株大杨树下面。
    白求恩、方兆元由当地的医疗站长陪着,在检查病房。
白求恩来到一个重伤员床边,拍拍伤员的肩:“孩子,你好?”
伤员:“白大夫好!”
医疗站长报告病情:“他是大腿中三分之二骨折。”
白求恩轻轻地捏捏伤员的腿,问:“疼不疼?”
伤员:“不疼。”
白求恩问:“这个手术是谁做的?”
一个医生胆怯地回答:“是我。”
旁边两个轻伤员紧张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期待着一场风暴。
    白求恩又试着拉拉妥玛氏夹板的牵引,问:“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医生回答:“是的,看了白大夫书上画的,我们照着做的。”
    “很好,”白求恩笑笑说,“但是,没有夹板的时候,也可以用棍子、竹子、秫秸秆,都可以。这,我跟方政委学的。”
    “你快好了,孩子。”白求恩又对伤员说。◆◆◆◆◆
    白求恩和伤员们说着“再见,再见”,出去了。
那两个轻伤员舒了一口长气说:“嗨!谁说这老头儿脾气大?我看倒象个老婆婆!”
 
 春天,小河边的杨柳抽出了嫩枝。……
 
号兵在吹紧急集合号。
村子外面,战士们纷纷站队集合。
    白求恩也准备出发,小邵帮着马夫把马搭子放到马背上。
    从一家大院子里抬出几副睡着伤员的担架。白求恩大步迎上去,一个一个检查。
    “白大夫! 白大夫!”童秘书手里拿着一些信件,挥舞着跑过来,“信,加拿大来的信!”
“什么?”白求恩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接过童秘书交给他的信看了看,遏止不住的兴奋,“到底来了信!谢谢你!谢谢你,童!”
“还有这些报纸!”童又递过来两大卷报纸。
    白求恩正想拆信看,门里又抬出两副担架。白求恩把信和报纸塞在制服口袋里,先迎上去检查伤员。
    押担架队的护士预备跟着担架走了,但是白求恩把他拉住问:“还有呢?”
    护士怔了一下,明白了过来,告诉白求恩:“没有啦。只留下六个。轻伤员昨天夜里都送走了。”
    “送走?”白求恩睁大了眼睛,“送到哪里?”
“大王庄……三十里铺……”白求恩眼睛瞪的更大了:“大——王——庄!谁的命令?”护士看着白求恩,有些紧张:“是——是方政委安排的。”
“方?——”白求恩掉头就走。
方兆元正在村口上指挥医疗队出发,白求恩大步赶来,气冲冲地站在方兆元面前:“你把伤员送走啦?”
    方兆元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白求恩就不满地说:“但是他们还需要治疗!”
    “那里也有人照顾他们。”
    “大王庄?那些游——游击村?”
    “嗯。”
    白求恩不快地:“谁决定的?”
    方兆元看看白求恩,镇定地说:“我。”
    “为什么?”
    “伤员不能老跟着队伍走,他们妨碍队伍的行动。上级已经一再批评我们……”
    白求恩显然还没有被说服。他还想说什么,童秘书来催促:“快走吧,队伍已经出发了。”
白求恩很不高兴地看着方兆元说:“现在执行你的命令,政委,但是,我有意见!……”他气撅撅地走向马夫牵来的枣红马。……
 
    八仙桌上,一张张拆开来的英文报纸。
    一张报纸上的大字标题是:“佛朗哥陷巴萨隆纳——马德里危在旦!”
    又一张报纸上登着英国首相张伯伦在飞机舱口挥着黑布雨伞的照片,标题是:“我弄到手了!——张伯伦从慕尼黑带回希特勒的诺言。”
    又一张标题是:“汪精卫透露:妥协乃蒋元帅共同主张!”
另一张上,照片中是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半裸的女尸,标题是:“前美国小姐惨遭凶杀!”
方兆元和童秘书走进屋于的时候,看见白求恩站在窗口,不停地吸着他的烟斗。显然地,他有一肚皮不痛快。
    “嗬,你都拆开了,有什么新闻?”童秘书故作轻松地问。
    “什么新闻?”白求恩急遽地转身,激动地说,“慕尼黑协定!马德里危在旦夕!蒋介石出卖中国人民!……可迈阿密还在选美女!……这整个世界发了邪!(英文)”他走到桌边指着一封拆开来的信说:“这家杂志要我写篇稿子谈谈晋察冀——可是,‘最好多一点浪漫气息!’——见他的鬼!他们以为我是在非洲丛林猎虎的白种冒险家吗?……好吧,我写!可不是他们要我写的那种东西!浪漫气息?见鬼!我要叫世界上人人都知道八路军怎样吃着小米拿着步枪,在这儿独力抵抗几十万日本精锐部队!……谁也无权袖手旁观!……(英文)”◆◆◆◆◆
    白求恩激动得满脸通红,狠命地吸着烟斗。
    过了一会,童秘书问:“加拿大的信怎么说?”
    “你自己看吧。”白求恩沉重的语调,拿起桌上的信交给童秘书。
    童秘书读了信,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告诉方兆元:援华会的药品早就寄出了,而且寄出过三批!”
白求恩站在窗口不响。
    童秘书激愤地:“这就证实了那个消息:有人在重庆黑市市场上发现了这批药品!”
    白求恩把手一挥,象要把这些不快意的事都扫走似的,往椅子上一坐说:“现在——谈我们的事。”
    “是不是——另外找个时间?”童秘书看看白求恩,又看看方兆元,试探地问。
    “不,”白求恩把两个拳头往桌子上一放,象要和谁吵架似的,“现在谈。……我要求,去大王庄!”
    方兆元没料到白求恩有这一手,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耐心地想说服白求恩:“我们不是不让你去,可是大王庄离敌人据点太近了。”
    不等他说完,白求恩就插嘴说:“那——伤员为什么送去?你说那里也有医生护士,不是吗?”
    “是啊,可是——”
    “他们可以去,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们是穿的便衣,化装成老百姓
    “我也可以化装!”
    方兆元忍不住笑了,正要说什么,老张端了饭进来。他把一盆炸馍馍片,一碗菜场,放在桌上,看看白求恩、方兆元,不安地退出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白求恩仍不去动他的晚饭。
“不行,”白求恩突然站起来说,“大王庄——一定要去!我要去看我的伤员!”
 
    满天星斗的夜晚。几匹马在平原上的道沟里走来。马上是白求恩、方兆元、童秘书和警卫人员,还有一匹牲口驮着“芦沟桥”。他们都穿上便衣,化装成老百姓。白求恩穿了一套河北农民着的土布褂裤,头上包了一条羊肚巾,还戴上一只大口罩,遮去了半个脸。
    “怎么,方,还在生我的气吗?”白求恩现在显然情绪很高,摘下口罩,低低地笑着问方兆元。
    方兆元绷着脸没开口,过了好半天才说:“我还是认为,你这样冒险是没有必要的。敌人已经知道我们部队里有个外国大夫,正悬赏三千元捉拿你!”
    白求恩格格地笑起来:“三千元?这就是他们给我定的价钱?……”
    方兆元只好摇摇头说:“唉!你真是一个难对付的人!”
    他们到了大王庄。
    村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灯火。
    他们在村子外面小石桥前下了马。一个人影打树后面转出来,低低问了声:“老方吗?”
    方兆元拉着那人的手,领他到白求恩面前介绍:“白大夫,童秘书——这是老康。”
    老康有四十来岁,穿件黑布袄,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模样。方兆元没介绍他的身分,但显然他是这个村的负责同志。
    老康和白求恩握了握手,就轻轻说了句“那就走吧”,就领头往村子里走。
    村路上静悄悄的。老康引着白求恩、方兆元和童秘书来到一家门口。老康站住脚,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
    没有应声,白求恩想伸手再敲,叫老康一把抓住了腕子。
    老康笑笑说:“不能乱敲。”
    一会儿,门里有人低声问:“谁?”
    “掌柜的。”老康应了一句,门轻轻打开了。门里是个二十来岁的农村小媳妇,梳个小髻儿,穿件花布袄。老康马上招呼大伙儿进门,小媳妇随即把门关上,又上了闩。◆◆◆◆◆
  门里面是个小四合院子,西边一个牲口槽,东边屋里纸窗亮着灯。
  老康对那个小媳妇说:“老冯,白大夫来了。——这是方政委。”
    那个叫老冯的小媳妇有些局促地问:“就去病房吗?”
    白求恩疑虑地看着方兆元问:“医生呢?谁是这里的医生?”
    “医生?”老康一下被问怔住了。
    那个叫老冯的小媳妇不无忸怩地站前一点说:“我——我就是医生。”
    白求恩打量着这个农村小媳妇,愈加惶惑。
    方兆元笑着点点头:“看病房吧。”
    他们推开东屋门。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娘坐在炕沿上,就着小炕桌上的油灯纳着鞋底。炕上坐着两个青年农民盖着被子在吸烟袋。屋子里很简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整个是一幅恬适的农村家庭的图画。
    “赵大娘,白大夫来检查一下。”老冯说。
    赵大娘跳下沉来,可是她的两个孩子坐着没动。
    白求恩惶惑不解地站在炕前。老冯走过去揭开青年农民腿上盖着的被子,露出里面缠着绷带的腿。
    白求恩明白了,掀着花白胡子的嘴笑咧开了。他又四面看着,似乎很欣赏这个场景。    。
    “打开看看吧?”老冯问。赵大娘就熟练地动手拆一个伤员的绷带。
白求恩和伤员们握手,笑着问老大娘:你的孩子——好不好?”
“好,好,”大娘应着,“老姜听话些,这小马是个属猴儿的,可淘气啦!”说着打开小马腿上的绷带。……
    白求恩打东屋出来,老冯引着他们穿过堂屋进了一个小后院。白求恩正不知往哪里走,者冯把靠在墙上的秫桔抱走,露出了一个小门。 
    白求恩哈着腰打小门钻进去,一看,里面又是一个小院子,迎面一排房子,纸窗上映着灯光。   
    一间象是什么商店货栈的屋子,老冯引着白求恩等走进来。在明亮的煤油灯光下,看得见屋子里粉刷得雪白。地上堆些山货,墙上贴着商家的吉祥字句。一条大炕上,盖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花被,睡着三个“伙计”。靠墙一张油得黄橙橙的方桌前面,站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小学徒。伙计们坐了起来,其中一个亲切地叫了一声:“白大夫!”
    白求恩走到炕前,认出就是前面检查伤员时说白求恩象老婆婆的那个战士。
    “哈罗,白凤山!——哈罗,齐!……”白求恩认出了他做过手术治疗过的伤员,亲热地和他们握手,又笑着问:“你们这里很好啊?”
    “好,什么都好。——就是老冯不肯给唱歌儿!”白凤山调皮地说。    .
    老冯脸红了,笑着指指白风山说:“就你调皮!”又回头招呼那个护士:“小秦,请白大夫检查吧。”
    小秦准备拆绷带,白求恩伸手拦住说:“不用了。”他又看着老冯问:“你们——有手术室吗?”
    老冯点点头。小秦走过去:拉开桌子,露出砖墙。他轻轻一推,一段墙象大旅馆的转门似地转了开来,露出一个黑漆滚的洞口。小秦让在一边,等白求恩下去。
    白求恩定到洞口,惶惑地端详着这个机关。
    “我来领路吧。”老冯说着,先钻进洞去了。
    “吓——哈!”白求恩跟着钻下洞。
    老冯领着白求恩、方兆元和童秘书在一条只有一人多宽的地道里前进。白求恩个子高,几乎是在爬着,但是他兴致非常高。他一面匍匐前进,一面开玩笑似地问:“这是什么?——天方夜谭?——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的山洞?(英文)”
    他们转过一个弯,老冯划了一根火柴,点上了小油灯。白求恩看见,在地道一边,掘出了一间一丈见方大小的“手术室”。虽然很简陋,但手术室必须的设备似乎都有了。墙壁上掘出了一排排的架子,一格一格整整齐齐放着药瓶、药罐、泡着剪刀镊子的药水缸,一只小玻璃柜子里放着简单的手术器械。……
    白求恩兴趣浓厚地左顾右盼,连声说:“好!好极了!……”◆◆◆◆◆
    “这——是什么?”他看见架子上还放着几本小册子,过去抽出来看,是白求恩在模范医院编的两本讲义。
    “年初区里讲习班带回来的。”老冯解释。
童秘书看着小册子的封皮,笑着告诉他:“这本是《外科换药法》,这本是《十三步消毒法》一个叫诺尔曼·白求恩写的。
白求恩咧开嘴笑了。
他们打小门里钻出来,老康重新放回秫秸秆。白求恩低声问走在他身旁的冯医生:“你学过医生?”
冯医生回答:“学过一年,在河北医学院。”
 “为什么没有学完?因为战争?”
    “嗯。——保定,呆不下去了。”冯医生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
    白求恩看看冯医生,又问:“你的家庭——在哪儿?”
    冯医生稍停了一下,回答:“我没有家——他牺牲了!  日本宪兵队!……”
“哦,对不起!”
 
    一盏油灯下,白求恩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一行又一行地写着,从他的脸色看出他十分激动。
    童秘书已经睡了一觉,看见白求恩还在写字,问道:“你还没睡?”
“就睡。”但是白求恩又忍不住和童秘书谈起来,“童,你知道吗?我决定来中国的时候,狄克·奥布莱安——我的一个同事,说我是发了疯。他说日本人有最现代化的武器,而八路军不过是拿红缨枪的农民。我回答他说,我就是要了解一下,为什么这样的军队能够当法西所在全世界横行无忌的时候,给了它当头一棒。……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这个答案。”他低头写了几句,又低低地激动地象自语样地说:“这是我的国土!这是我的人民!(英文)”
 
    绚丽的朝霞,绿油油的田野。春天的平原上风光绮丽。白求恩和方兆元并辔缓缓而行。小河边上新抽条的杨柳枝不时从他们头上拂过。
    白求恩轻轻地说:“方,你赢了。你可以把伤员都送来——给老康,和老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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