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 |||||
|
|||||
第 五 章
满山红叶,深深浅浅,秋天又一度来到松岩口。
河滩上,二妞和奶奶正在洗衣服,一个小八路提了只竹篮在大石块上跳跳蹦蹦走来。
二妞眼尖,眯起眼睛一看,就叫起来:“小邵叔叔!小邵叔叔!”
“哎呀,可不是小邵嘛!”奶奶也高兴地叫,“你们回来啦?”
“大娘,回来啦!”小邵亲热地招呼奶奶。
“白大夫呢?”
“住河北村了。回来就忙,没工夫来看您,叫我来给您问好,还给二妞送来点东西。”
他放下手里的篮子,揭开篮子上的布,二妞急着伸头一看,是一对才出生不久的小狗娃娃,一只黑的,一只花的。
“白大夫说,早就答应送二妞儿的。”
二妞惊呼着抱起小狗。
奶奶感动得直说:“唉,这白大夫!……”她又关切地问:“小邵,他老人家身体好啊?”
小邵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唉,白大夫可老多拉,头发全白啦!……”
白求恩果然老多了。头上飘着稀疏的白发,人消瘦了许多,这时他正在看着方兆元给一个伤员施行手术。
伤员痛得满头大汗。他咬着牙忍受着……白求恩注视着伤员,也是满头大汗。伤员一下子实在熬不住了,不由得“哎哟”了一声。
白求恩声音中带些颤抖地命令贾护士:“拿麻药!”
贾护士迟疑了一下,伤员喘息着说:“不!……麻药留给别的同志。我……我能行!……”
“不!”白求恩拭拭汗坚持说,“够了!把麻药拿来!全拿来!”
“不能再这样干下去……伤员们很勇敢,但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在卫生部于部长办公室,白求恩激愤地说。
于部长看着这个过度疲劳的激动的老医生,打心底里感到很同情他,说:“我——很抱歉……”
白求恩稍微平静了一些:“我不是责备你,卫生部长。但是我必须得到我需要的药品!……我只剩下半磅石炭酸,不到一打血管钳子(英文)……”
于部长耐心地说:“是啊,情况是严重啊! 日本人封锁得很严,我们派到北平、天津去的人一直没有消息。……”
白求恩闷声不响,来回踱着,象在考虑什么。忽然,他站住了,转身对于部长说:“我回加拿大去!”
“白大夫——要回加拿大吗?”司令员看着于部长问。
“嗯,”与部长向司令员汇报,“他请你给他四个月的假期……他说要到蒙特利尔、渥太华和纽约、芝加哥去大嚷大叫,让全世界的人明白这里的真相,……他要揭露蒋介石扣留医疗队的供应的肮脏勾当……他要募集足够的款子和药品器械……。”
司令员:“很好,白大夫的宣传将起很大的作用。……白大夫这次回来,身体差多了,我也早想要他休息一下。……”
主席台上,“欢送白求恩大夫”的大字横幅下面,坐着司令员、于部长,根据地及军区的首长们和地方领导。白求恩坐在当中。
全军区各卫生单位都派了代表来参加这个欢送会。
乐队奏乐,五个军分区医疗队的代表举着五面锦旗,排着队走到主席台前。他们是凌医生、王医生、大王庄那个女医生老冯,另一位是我们没见过的医生,最后是方兆元。
白求恩走到台口来接旗。
五面旗子上写的是:
“献给白求恩——我们的顾问”
“献给白求恩——我们的老师”
“献给白求恩——我们的模范”
“献给白求恩——我们的战友”
“献给白求恩——我们的同志”
下面分别落着各个军分区医疗队的款。◆◆◆◆◆
白求恩严肃而激动地听着童秘书给他译着旗子上的辞句,和献旗的一一握手。最后,他接过方兆元的旗子,一下把方兆元抱得紧紧的。
全场热烈地鼓掌,喊起:“请白大夫讲话!”……
白求恩眼睛里噙着泪花,走到台口,静了一静,对全军区的医疗卫生人员们讲话,童秘书给他作翻译:“感谢你们,亲爱的同志们,一千个感谢。……但是应该是我送你们一面锦旗。是我,白求恩——你们的学生。……这一年半时间,我也许教会了大家一些技术——但是,我从你们,从英勇的八路军战士们,从根据地的坚强的人民所学到的就太多了!我从你们身上学习了怎样成为一个人民所需要的真正的革命战士。……”他接着换成中国话讲:“同志们,我感谢你们,因为你们给了我最大的快乐。……”
全场热烈鼓掌。
白求恩在屋子里收拾行装。桌子上堆得满满一桌:日本军刀、大衣、望远镜、太阳旗、神符……都是他准备拿回国开展览会的东西。白求恩正一件一件往箱子里装。
白求恩拿起桌上的一叠照片,他一张张翻阅着。这都是他到根据地后拍的照片:一张是他和司令员在谈话,一张是他在小庙里动手术,还有输血……检查担架……给老百姓治病……然后翻到一张他和一个拿着红缨枪的儿童团员——小虎子!
白求恩的手停住了,他久久地看着这张照片,多少往事涌到他的脑海里——特别是一年多以前他才来到晋察冀根据地的时候,那个拿着红缨枪拦住他要路条的孩子的形象……
“白大夫在屋吗?”老张的苍老的喉咙在外面问。
“哦,老张,进来。”
老张背着老大一只麻布口袋进来。
“这——是什么?”白求恩放下照片问。
老张一面打开口袋,一面关切地说:“白大夫,我给您弄来一口袋山药蛋——我怕您路上弄不到这东西。”
白求恩紧紧握住老张的手,恳切地说:“谢谢你,老张,我的老保姆!”
老张握着白求恩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半天,只迸出一句话:“白大夫,早点回来!……”
白求恩把老张一直送出门。他站在门口坡子上,看着面前村子里袅起处处炊烟,村路上,老乡们都打地里赶着牛回来了……远处,暮云遮没了山头。……不知哪里,有人吹起笛子。
童秘书走上坡来,站在白求恩身边,也听着那悠扬的笛声。
白求恩被这带些凄凉韵味的笛声迷住了:“真美!……有一次在马德里,就在前沿工事里,有个战士吹起一只管子——当然是西班牙调子,但是它在我心里唤起的,几乎是同样的情感。(英文)”
笛声在暮色中飘荡。……
童秘书看着这头发全白了的老人,低低问了句:“想家吗?”
白求恩点点头,几乎是自言自语似地说:“假如飞机顺利,我可以赶上和我的老母亲一起过圣诞节。……当然, 我要先向党组织汇报工作……但是我有足够的时间。(英文)”
悠扬的笛声更加隙亮。
白求恩渐渐地兴奋起来,今晚他的话匣子又打开了:“……我真想再看看晚上满是灯火的蒙特利尔是什么样子……真想再看看那些漆得雪白的手术室……想在圣凯色林大街上走一走。(英文)。….”
“和伊狄丝?”童秘书笑着问。
“是的,和伊狄丝,我有多少话要告诉她啊!”白求恩充满感情地坦率地回答。但是,停了一下,他象是醒悟过来似地说:“但是我得尽快回来!我的战士们在等待着麻药动手术!(英文)”
童秘书看着在这苍茫暮色中飘着白发的老人,忽然眼睛忍不住潮湿了。天黑下来了,白求恩没有看到童秘书在擦眼泪。……军民欢送晚会上,锣鼓敲的欢。白求恩和于部长坐在第一排,看着台上几个演员打扮成流动医疗队员的模样,在演自己编的短剧。
扮演白求恩的是小邵。他穿着白求恩的衣服,未免过大了些。
白求恩在观众席中,笑的合不拢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个骑兵策马跃过河滩,急驰而去。……◆◆◆◆◆
台上,“白求恩”在给伤员输血。……
台下,一个警卫员走过来,轻轻地在于部长耳朵边说了句什么,于部长马上站起身,他又招呼了一下坐在第二排的方兆元,一起出去了。
白求恩看着台上。他身后的卫生干部们陆陆续续站起来,走出会场。白求恩注意到了,回头看了一下,狐疑地问童秘书:“怎么?”
紧急集合号声中,村路上人来人往,战士们在跑步集合……装备齐全的队伍已经向村外开拔。
白求恩,后面跟着童秘书,在人群中挤过来。
卫生部的院子里,医疗队在准备出发,药箱一个一个抬出来。
方兆元提着盏马灯在指挥着。他一回头,怔住了。
白求恩面色严厉地站在门口:“怎么,你们想把我丢下?”
方兆元看看童秘书,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战斗——在哪儿?”白求恩遏着问。
“涞源方面,”方兆元只好说出来,“冬季扫荡提前开始了。一个叫阿部的中将亲自指挥……摩天岭已经有了接触。”
白求恩不响。
方兆元:“也许,战事顺利,我还可以赶回来送你——再见吧,白大夫。”
方兆元伸出手来,但是白求恩站着不动。等了一会,白求恩看着方兆元说:“队长同志,在你的医疗队里,添上诺尔曼·白求恩的名字。”
“那——怎么行?”方兆元措手不及,抗议地说。
白求恩伸手止住方兆元,严肃地说:“为了革命的需要,同志!”
方兆元很为难,找理由说:“可是司令员已经批准你回加拿大——这个任务重要得多。” 但是白求恩坚持: “不,那可以推迟一些。这个仗打完了,我再走。”
童秘书一面和方兆元交换眼色,一面想把话岔开:“这——我看,先请示于部长吧……”
白求恩:“好吧,可以请示于部长,请示司令员,但是我会说服他们。” .
方兆元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白求恩看着方兆元眨眨眼睛道:“方,你知道,我是一个难对付的人!……”
早晨,冷湿的薄雾里,医疗队准备出发。“芦沟桥”已经上了驮子,人们进进出出,作最后的检查。村子里的老乡们挤在路边送医疗队出征。
二妞和奶奶提着只篮子在河滩上赶来了。她们挤进人堆向医疗队的人打听:“白大夫呢?在哪儿?”
白求恩穿着八路军的粗布棉袄,戴着八路军军帽,脚上穿了双大洒鞋,正在检查药箱。二妞和奶奶赶过来,二妞叫了声:“白大夫!”
“哈罗,亲爱的!”白求恩一把抱起二妞,又亲热地和奶奶招呼。
“白大夫——”奶奶揭开篮子上的布,露出一篮鸡蛋,“听说你又要出发了,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吃——”
“不——”白求恩想说什么,可是他一时找不出中国字,他求救地回头看看,偏偏童秘书不在。
奶奶坚持着说:“拿着吧,白大夫,你太辛苦了。”
“不——”白求恩看着奶奶的白头发,充满感情地说,“大娘——你为革命作得更多!”
二妞拉拉奶奶的衣袖,把一个包包递给奶奶。
“哦,对,还有这——”奶奶打开包包,里面是一双尺寸特别大的,有着细针密缕纳起来的厚厚的鞋底的布鞋。
“嗬嗬——”白求恩接过这特地为他做的鞋,高兴地说,“这可太好了!谢谢你,大娘,这正是我需要的!”
医疗队已经开始出发了。
白求恩把鞋子象八路军战士那样掖在自己腰带上,向奶奶敬了个礼说:“再见!”又亲了亲二妞,然后迎着驮子踏起的尘土,跟上队伍,走上了河滩。……◆◆◆◆◆
老大娘看着白求恩的背影。
白求恩走远了。
孟奶奶点头赞叹:“唉,真象一个老八路!小邵走过她身边,她才想起拉住小邵,把鸡蛋往他手里塞。……
炮弹炸裂!村庄在燃烧!……
朔风凛别。古老的长城隘口,一支八路军的队伍跑步通过,向更高的山岭前进。……高耸入云的山顶。八路军在工事后面向敌入射击。……
敌军炮兵阵地,几门山炮在发射。……
炮弹在我工事中炸裂,八路军坚守阵地不动。……
山拗里,一个避风的陡坡前边,放了一排睡着伤员的担架,后面还在陆续抬来。远处炮声隆隆。白求恩和护士在检查送来的伤员,一面吩咐:“要被子,还要被子!……不能着凉……”他检查到一个需要马上动手术的伤号,告诉在登记的护士,“送给方医生……”
坡上是一座孤零零的小戏台。这时已经布置成了一个手术室,戏台的柱子中间都拉上了白布,风一阵阵吹过,把 布幔吹得鼓鼓的。戏台中间放了一张手术台,方兆元在给伤员作手术。背后,通讯兵在拉着电话线,安装着放在一个 小台子上的电话机。电话机旁边放着一只小闹钟。
敌人向山头冲锋,被我密集的机枪手榴弹一顿迎头痛击,溃退下去。……
小戏台上的手术室里,方兆元在作着手术,白求恩在给他作助手。他旁边是小邵。
隔开两座小山的对面山头上,有几个小黑点子在移动。童秘书用望远镜对准看了一下,是几个穿中国褂裤,象是老百姓又不象老百姓的人。童秘书狐疑了一下,再用望远镜仔细看看,看出了那是伪装的伪军,身上都带着武器。不多一会儿,这些人后面就出现了日军的队伍,圆圆的钢盔,在山顶上反射着太阳光,一闪一闪的!
“敌人!”童秘书惊呼,收起望远镜就向山下跑,一面吩咐小邵,“通知警卫连,无论如何要顶住!”
戏台上,白求恩和方兆元正在手术台上检查一个新抬来的伤号。童秘书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压低声音对方兆元和白求恩说:“有情况!发现了敌人,必须马上转移!”
方兆元听了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怔住了,看看白求恩,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铃响了。
童秘书抓起电话耳机,听了一下,抬头说:“指挥部——王安镇的敌人出动了,正迂回到我们后面——指挥部命令马上转移!”
方兆元才要下命令,白求恩问:“童,敌人到这里要多少时间?”
“四十分钟——不,三十分钟。”
白求恩:“我来做这个手术,做完马上走!——”
“白大夫——”方兆元想拦阻。
可是白求恩把手一挥说:”快!我们没有时间争论!”
方兆元:“好吧,老童,你去把伤员先撤……
准备好驮子闹钟上时针指着两点一刻。……
敌人耀武扬威地走下山坡。……
戏台前,伤员都撤走了。牲口都已经准备好,童秘书在指挥着把“芦沟桥”装上驮子。戏台上,白求恩、方兆元和护士几个在做着手术。
枪声响了,紧接着是密集的重机枪的吼声。童秘书说了一句:“警卫连接触上了!”跑上戏台。
“白大夫,必须马上撤退!”童秘书在白求恩背后喊。
白求恩只顾不停手地放着手术,向护士索取器械,没有回答。
“老方——”童秘书求救于方兆元。
方兆元才要开口,白求恩说:“这是腹部伤,不马上治疗,有生命危险!”
那个伤员在手术台上,无力地伸出一只手,想拉住白求恩似地央求:“白——白大夫,你走吧!……别,别管我……”◆◆◆◆◆
白求恩不理,又伸手要钳子。……
方兆元十分为难。他回头看看闹钟,下定决心,向白求恩说:“那——白大夫,你先走吧,我来做完它。”
白求恩停了一下手,问:“为什么?”
方兆元被他问住了,嗫嚅一下,想出个理由:“我是共产党员!”白求恩又低头做起手术来,一面回答方兆元: “我也是!”
闹钟上时针指着两点半钟。……
闹钟上,时针移到了两点四十分。
戏台下,驮子全淮备好了。白求恩的枣红马竖着耳朵,用蹄子刨着脚下的土,仰头长嘶。……
枪声似乎更近了。紧密的机枪声中,还不时爆发出轰然巨响,这是敌人掷弹筒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
白求恩继续做手术,然后他丢下手里的器械,吁了一口气,走到脸盆前面洗手。童秘书忙着收拾好最后的器械。……
闹钟指着两点四十五分。
白求恩洗着手,碰痛了左手受伤的手指,他皱着眉头看看手指,低低骂了一句,走到童秘书正在收拾着的药箱前面,看见一瓶红汞,抓起就往指头上倒了一点。
童秘书警觉地问:“怎么?”
“割破了一点儿!……”白求恩用纱布匆匆裹起指头。
方兆元做完了最后的手术工作,吁了一口气,命令:“马上坚壁好!”
人们用被子盖好伤员,马上抬走了。
“快上马!”童秘书盖好药箱,又一次催促。
白求恩连围裙也没顾上脱,就翻身上了马。他用力兜转马头,用脚后跟使劲撞了下马肚子,马泼刺刺地飞奔下山……童秘书、方兆元的马也跟上去。
空荡荡的戏台。朔风吹过,把地下丢着的血污的纱布棉花都扫走了。……
黄昏时候,医疗队在一个倾斜度很大的陡坡上吃力地爬着,人和牲口的剪影衬在西天的苍茫暮色中。……
他们翻过了山,又走下山坡,进入一个幽邃的山谷。……
夜里,朔风怒号。他们躲在一个避风的石岩下烤火。
白求恩坐在燃烧着的枯枝堆前,手放在屈起的两只膝盖上,头埋在臂弯里。他的左手已经用纱布带吊起来。
老张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粥,轻轻叫他:“白大夫,喝碗粥吧。”
白求恩抬起头,看了一眼,接了摇头。
坐在旁边的童秘书不安地问他:“你是不是病了?” 白求恩又摇摇头:“不,只是有一点疲倦。”
外面的风呼啸着。白求恩感觉寒冷,缩了一下。
一片片鹅毛样的雪花飞下来。
“哦,下雪了!”老张看了看天色说。
天亮之前,雪还在纷纷下着。他们到达了某村一个医疗站。白求恩他们下了马。……
医疗站的主任陪着白求恩、方兆元进了一间办公室,招呼着:“快烤烤火吧一一先弄点热茶喝,我马上叫他们做饭。”
白求恩很疲乏了,但是没有坐下,一面掸着大衣上的雪,一面问:“这里——有多少伤员?”
“五十多,”主任回答,“绝大多数是刚从前线下来的。”
白求恩又把皮帽子戴在头上说:“好,我去检查。”
医疗站主任傻了,看看方兆元又看看童秘书:“可是——你们一夜没睡……水也没喝一口……”
白求恩说:“好吧,那就喝一杯茶再去。”
主任还想说什么,童秘书推推他,轻声说: “没有用,这是他的老脾气!”◆◆◆◆◆
方兆元笑笑说:“好吧,老童,你陪着白大夫检查完病房就休息,我去和司令部联系一下。”说完戴上帽子推门走出去,一阵雪花披风刮进来。……
病房里,一个伤员的头肿得有笆斗大,人已经昏迷不醒了。白求恩、童秘书和医疗站主任站在病床前面,白求恩已经作完了检查。
白求恩看着艰难地呼吸着的病人,边思考边说:“……希望很少……但是应该试一试……”
童秘书想劝阻白求恩:“等老方回来吧?”
“不,”白求恩说,“争取时间,马上做手术。”
“可是——”童秘书还想劝阻。
白求恩严肃地说:“这是一个战士,同志,一个宝贵的战土!我,是八路军的医生!”
手术室。那个伤员已经睡在手术台上。白求恩用戴着橡胶手套的食指和中指仲进伤口慢慢摸索着。一会,他脸上 漾着一丝微笑,食指和中指夹出一粒小小的弹片。
“当啷!”白求恩把弹片丢在盆子里,对旁边的人说:“好了,到底把它找到啦!”
办公室里。桌子上放着饭菜,已经凉了。小邵由于连日的劳累,疲乏不堪,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门推开了,卷进一阵风雪。小邵惊醒了,一看是方兆元站在门边。
“白大夫呢?”方兆元问。
小邵揉着眼睛回答:“在病房——不,在手术室,又在开刀!”
方兆元掉头又走了。
方兆元赶到手术室的时候,白求恩已经缝好了最后的一针。
“白大夫!”方兆元在门口喊。
“啊,你来晚了!”白求恩开玩笑地看着方兆元,一面脱下手套丢在盆子里,洗了洗手说:“好,现在去睡觉……”
丢在盆子里的一副橡胶手套。谁也没有注意,左手手套中指上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早晨,雪停了,风也停了。医疗队准备出发,“芦沟桥”又上了驮子。
远处又传来隆隆的炮声。战斗又开始了。
童秘书踏着雪走来,看见小邵问:“白大夫还没起来?”
小邵点点头说:“呢,老头子大概累坏了,今儿可睡得香呢。
童秘书有些疑惑,他走进医疗站的大门。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窗帘也放着,看不见里面。童秘书走上台阶,轻轻把门推开一点,打门缝注里张了一下。办公室里放了一张行军床,白求恩用枕头垫得高高的,闭着眼睛睡在床上,床头旁边放了一只小木凳,凳子上放了一只盛着盐水的玻璃杯,白求恩把割伤的中指泡在杯子里。
从透明的玻璃里看得见,手指肿得象个胡萝卜。
“哎呀!”童秘书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医疗队又在那无穷无尽的山岭中行进。
天空灰沉沉的,象还有一场大雪要落下来。白皑皑的山峰,一个接一个象屏风样地峙立着。
白求恩穿着大衣,还披了一床军用毯子,一只手用带子吊在颈上,昏昏沉沉地半闭着眼睛骑在马上,马夫拉着那匹枣红马,吃力地在雪地里走上山坡。
上了半山腰的大路的时候,他们遇上了逆风,风吹起山坡上的积雪,迎面打来。白求恩打了个寒噤,睁开眼睛。他象才醒转来似的,侧耳听了一下。拉住马夫喊了声:“停!”
童秘书勒住马问:“怎么?”
白求恩严厉地责问:“我们——往哪儿去?战斗—一在那面!”他指着背后,隆隆的炮声断续地从远远的那面传来。
童秘书答不上来,方兆元赶过来解释:“司令部的命令,要我们转移到唐县。”
“为什么?”他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就为了这个?”他想掉转马头,忽然眼前披着白雪的山头都旋转起来!
一阵晕眩,白求恩象软瘫了似地跌下马来。◆◆◆◆◆
“喂!喂!”方兆元焦急地接着电话机,“接三O一!给我接三O一!”显然线接不通,他又用力地摇着……
“喂!喂!……”是凌医生在接电话,“什么?白大夫!血液中毒!……”
“啊?!”军区卫生部,于部长手里拿着电话耳机,“白大夫血液中毒!……”
“白求恩大夫!……血液中毒!……”司令部里,一位参谋拿着耳机,大声惊呼!
镜头迅速摇到站在桌旁地图前面的司令员,司令员吃惊地抬起头。……
白求恩再醒转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睡在一乘担架上;睁开眼,只看得见灰沉沉的天空和路边树木的枯枝在不停地向后移动。
炮声已经听不见了。
白求恩听见有人在旁边低声地啜泣。他吃力地转过头来,看见是小邵跟在他的担架旁边,用手背揉着眼睛。
“哭什么,小鬼?”白求恩努力作出笑容说,“战士——总要负伤的。”
小邵咬住嘴唇,替白求恩盖好担架上的被子,抽着鼻于说:“谁哭了?我没哭!”
“小邵,唱一支歌好吗?……《游击队之歌》?”白求恩想鼓起小邵的劲头。
小邵低着头不肯唱。
白求恩敦促着:“唱啊!……来,‘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个——’”他自己想带头唱,但是气力不够,呛咳起来。
小邵只好勉强地低低唱起来: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仇敌!
我们都是飞行军……
白求恩吃力地闭上限晴。
似乎有一个象棉花一样的东西堵在喉咙里,小邵唱不下去了。……他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傍晚,医疗队到了黄石口。担架被抬进一个有黄土围墙的大院子。
白求恩被扶进一间比较宽大的屋子,在炕上睡下来。他闭着眼睛,嘴里还在昏糊地说:“叫他们把伤员送到这里 来……方,头部和腹部等我来做!”
方兆元和童秘书答应着,把他安置在炕上。
院子里站了好多人。小邵、老张、医疗队的护士们、村子里的干部都默默地站在积着厚雪的院子里,望着白求恩那间屋子的纸窗。
司令员手握电话机,焦虑地问:“喂,方兆元同志吗?……白大夫怎么样啊?”
在黄石口,方兆元拿着电话耳机:“很严重,已经不能再走了,只好在黄石口停下了。”
司令部内。司令员在电话里指示:“……不借任何代价,要抢救。我已经叫于部长亲自赶来。”山路上,于部长带着护士小贾和两个警卫员,策马急驰……
床头点起一支蜡烛。
白求恩睡在床上,脸烧得通红,嘴里喃喃地在吃语:“……不,不能休息……还有十六个重伤的(中文)……不,不行,只有孩子!对不起(西班牙文)……开走,塞斯!(英文)……伊薇特,不要哭,亲爱的!……我们把黑漆涂在他们自己脸上,我们要……我去,我去马德里!(英文)”
方兆元和童秘书守在床边,焦虑地看着白求恩。
“再打一支强心针吧?”童秘书看着方兆元问。方兆元点点头。
村子里,人们都没有睡觉,黄土大院门外,雪地里站了一大片人,都在等候白大夫的病情消息。
四骑马飞驰入村。人们让开路,几个穿军装的在院门外下了马。
“于部长!”方兆元抬头一看,扑了过来,一把拉住于部长。◆◆◆◆◆
“白大夫?——”于部长竭力镇定地问。
“情况很不好,”方兆元低声说,“已经输过两次血,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可是——”
童秘书:“去天津买的药怎么样啊?”
于部长摇摇头:“封锁很严,派了三批人都没有消息。我已经把各军分区最好的药都弄来了!”
“不,没有用……”白求恩看着站在床前的于部长说。他现在又完全清醒了,很微弱但是镇静地说着:“我的血——中了毒!没办法!……”
方兆元手里拿着注射器,竭力忍住眼泪:“也许——试一试……”
白求恩摇摇头:“你知道的,方,这是败血病!……我们没有药!”他说着,眼睛里忽然又燃烧起愤怒的火焰,支着身子要坐起来:“不!我们有的!是蒋介石扣下了!……”
于部长和童秘书劝白求恩睡下去,安慰着他:“不要激动!白大夫——我们已经派专人去天津想办法……”
“谢谢……”白求恩软弱地靠在枕头上,看看自己包扎起来的手,苦笑了一下,又说,“真不巧,正好是这只手套破了!”
万簇俱寂,好象连风声也停了。
白求恩侧着头听了一下,问:“怎么,战斗?——”
“形势很好,”于部长说,“敌人已经全部被我们包围了。”
“好……”白求恩脸上露出笑容,“方,应该去休息……明天,我们要做很多手术……”方兆元刚要说什么,白求恩吃力地闭上眼睛说:“去吧,我想一个人……”
于部长只好和方兆元、童秘书轻轻地退了出来。于部长和方兆元、童秘书走出来,轻轻带上门。
“怎么样——白大夫?”老张关切地问。于部长摇接头。老张走到方兆元面前,卷起袖子:“老方,再抽血吧,给白大夫——”
方兆元难过地咬着嘴唇没有开口。
“难道就一点办法没有?”小贾忍不住哭出声来,“难道……”
于部长挥挥手,人们把嗓泣着的小贾扶走了。
方兆元再也忍不住,下把抓住于部长:“让我去吧,我去天津,去北平买药!我马上就走!我——”
“老——方!”
“我——我不能这么站在一边,看着他——看着他……”
这时,屋子里忽然传来打字机字键的缓慢的答——答——答——的声音。
于部长、方兆元吃惊地抬起头。
烛光摇曳着。白求恩半身靠在枕头上,把打字机拖在自己面前,吃力地用一只手在字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着……打着……
于部长、方兆元他们还在听着。
忽然,答答声停了,接着是沉重的一声,打字机跌到地上的声音!
于部长、方兆元、童秘书赶紧抢步推门而入。
白求恩喘息着歪在床上,打字机已经滑到地上。
方兆元、童秘书走过来,七手八脚地扶起白求恩。
又一个人骑马飞驰入村。
白求恩靠在枕头上,慢慢睁开眼睛。他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渐渐地这个人影清晰了,是徐士杰。
“徐!”白求恩兴奋地叫着。
“白大夫:——”徐士杰跑到床前,伸出手想握白求恩的手,看见那吊在颈子上的缠着纱布的手,他怔住了。◆◆◆◆◆
白求恩握住徐连长的手,笑着问:“怎么样,孩子,又是一个大胜仗?”
徐士杰没有马上回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双手托着送到白求恩面前说:“白大夫,我给你送来了。”
白求恩眼睛一亮:“什么!一个中将!”他拿起那个肩章惊呼。
“消灭了敌人四千多!这是他们的司令官——可惜没抓到活的!”
“好!好!”白求恩兴奋地看着童秘书说。
徐士杰又从皮带上摘下一把日本指挥刀,送到白求恩面前。
白求恩接过刀,又拔出半截刀来看看,喘息着说:“谢谢你,徐,谢谢你,勇敢的孩子!”然后,他把刀收进了鞘,交给于部长说:“请把这个刀——和这个肩章——保存好。将来,在新中国诞生的时候——把它们放在博物馆里——叫我们的下一代——不要忘记……”
于部长接过了刀和肩章。
白求恩又向童秘书伸出手:“现在,童,请把我的刀拿来。”
童秘书从桌上盒子里拿来白求恩做手术用的一把小刀。白求恩依依不舍地摸着那把小刀,笑了笑,吃力地说:“我的刀要小得多了。但是,方兆元同志,请你收下吧。这是我的武器!——我们的武器!……”
方兆元流着泪接过了刀子。
“努力吧!为了革命的需要。”白求恩坐起,举着拳头,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
“白大夫——”于部长扶住白求恩。
白求恩已经没有气力了。他靠在枕头上,指指打字机上的信。童秘书把信纸拍出来,白求恩示意要他念。
童秘书一面看着信,一面译成中文:
“亲爱的司令员同志:
今天我感觉非常不好——也许我会和你永别了!
请转告毛泽东同志,并给加拿大党组织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十分快乐……我唯一的希望是能多作些贡献……”
方兆元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方兆元跑到院子里,坐在台阶上失声痛哭。
雪又飘起来了。纸窗上,于部长、童秘书、徐连长的影子脱下帽子。
镜头缓缓拉出来,方兆元、老张、小贾、小邵脱下帽子。
镜头继续缓缓后退,看见院子里和院墙外面,雪地里,村里的人们沉痛地站着,低下了头。
庄严雄浑的《国际歌》乐声中推出白求恩的塑像。他穿着八路军的服装,穿着布鞋,稀疏的白发被风吹得飘扬着,好象对着我们走来了似的。他的慈祥的但又是倔强的,富有无限生命力的形象,久久地久久地停留在银幕上。
由画面下方推出字幕,最后充满全画面:
白求恩同志……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每一个中国共产党员都要学习这种精神。 ——毛泽东
|
|||||
|
白求恩精神研究会 京ICP备16027503号
电话:010-82089470 地址:北京西四环中路59号
邮编:100039 E-mail:byh931111@163.com
网络技术信息中心:北京国钜科技实业股份有限公司
地址:北京市海淀区知春路1号学院国际大厦907B 邮编:100191 邮箱:contactus@guojustar.com